(一)(1 / 2)

(1)

太陽如同一個碩大的火盆,烤得大地直發燙,農忙季節的農民都是赤著腳幹活,腳板兒燙得又癢又疼。大地上一切生物都顯得那麼饑渴難耐,樹葉打著蔫兒,草兒也是灰溜溜的,一條蹲在樹蔭下的小狗兒也在吐著舌頭,時不時用舌頭掃一圈,濕潤一下幹渴的嘴巴。唯獨那知了們的嗓子永遠那麼清亮。山坳口有一片小樹林,樹林裏的知了們唱了好一陣才停下來。可剛一歇下,那邊山豁口竹林裏的知了又唱起來了。就像是賽歌會,此起彼落,前呼後應。

張漢年背著藥箱急匆匆地行走在牛車河堤壩上。河堤上的楊柳樹給他帶來陣陣涼爽的風,不時從樹葉間篩下如銅錢般大小的光斑投在他身上,那光影猶如一個調皮的戰士不厭其煩地變戲法兒似的一會兒穿轉瞬又脫的迷彩服。河裏的水時而發出叮咚的響聲,不知是魚兒躍出水麵還是水與石子在嬉戲,這一切都那麼讓人心曠神怡。

他腳下的沙沙聲驚起草叢裏的一隻隻蚱蜢,忽閃忽閃著地撲著紅紅綠綠的翅膀向另一草叢飛去。有一個放牛伢在唱著“放牛伢歌”:“上巴河,下巴河,牛車河,橋上走來個女嬌娥。情哥看見過不得意喲,帶著上七裏,下八裏,七八一十五裏,帶到蓮花墩上,梭羅樹上,丫兒撇上,芝麻葉上,火龍崗上好乘涼,好似織女和牛郎。”

張漢年今天的心情好極了,他走著聽著,嗅著這草地和稻子發出的清香,欣賞著這一年沒見的家鄉的風景。

現在正是雙搶季節,太陽早就把田地裏的莊稼催熟了,男女老少們正在揮汗如雨地割著稻子,插著秧苗。田地邊突兀地長著一棵棵濃密的小樹,在樹蔭下,放著一堆堆人們脫下的衣帽,或者是坐著一些老人和孩子。這不,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盤腿坐在樹下,似睡非睡地半寐著,懷裏抱著光屁股的小孩子,嘴角流出長長的涎沫。小孩似乎是等著母親給她一口奶水吃,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在另一處小樹蔭下,兩個光屁股的小子臥在地上,一個拿著小木棍捅著蟻穴,時不時給驚慌失措的螞蟻們當頭棒喝。一個膽子大的則拿著一截小木棍從一隻螞蟥的屁股裏捅進去,再把它翻過來。他們的驚呼和笑聲不時傳來。在這一處樹蔭下,一個胖乎乎的赤著身子的小男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呆望著田野出神,似禪定一般,又猶如泥塑的寶相莊嚴的赤足佛像,讓人看了忍俊不禁。

不自不覺間,張漢年來到了竹花家院子前,隻見院子安上了門,門上掛了一把鎖。他又折轉身往田畈走去。一路上,人們熱情地跟他打著招呼,他也順便打聽到了竹花在哪兒幹活。

他踏上一條窄小的田埂,歪歪扭扭地走著,不料腳下一滑,一腳踩進了水田裏,泥水立刻灌進了他的那雙有著粗大毛孔的豬皮鞋裏。他慌忙爬上岸來,索性將鞋脫下來提在手上,來到一條還在流動著清水的溝渠邊,彎腰洗起鞋來。

突然,不知是誰往溝渠裏扔了一塊土疙瘩,“咚”的一聲,濺起的水花濺了他一身。他抬頭一看,隻見銀玲和竹花各自提著一個水壺朝他走來,不覺心裏有點發慌,連忙站起身來,藥箱“啪”地一聲掉進了水裏,朝著她們來的方向流去。他又手忙腳亂地丟下皮鞋去撈藥箱。銀玲哈哈大笑起來,用挑稻草的衝擔一下子將藥箱從水中挑了起來。

銀玲將藥箱遞給他,笑著說:“你現在是大醫生,你已徹底脫了土氣了,這山裏的水土再也不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