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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容對人說,“鋼自車”不是生來就壞,他是受了欺負才變了的,再就是跟賈鳳枝的那件事,人就更把他往壞處想。
他在水穀家做事,臘容沒把他當外人看,他漸漸有了尊嚴,所以他做事也格外賣力,這是外人所不能理解的。人家的田都是犁了耙了撒上化肥就了事,可他不,每一塊田都要精耕細作,他在村邊路口挖土糞上田,一年四季沒有空地,田埂種豆,綠豆、黃豆、蠶豆套著種,地邊種瓜,甜瓜、菜瓜,甚至連稀少的西瓜也有。他精通農事,民諺張口就來,遇到人家種芝麻,他就唱:“芝麻不要糞,對著太陽盯”,遇到六月三伏天插秧苗的,他就唱“寧栽隔夜苗,不栽露水苗”,還有什麼“油菜栽心,白菜栽根”;“豌豆能肥田,隻能種一年”;“若要玉米大,不要葉打架”;“黃土耕三寸,等於上遍糞”;“莊稼要好,犁深肥飽”、“冬耕深,出黃金”;“秋耕深,冬耕淺”;“深耕細耙,雜草不發”;“田地成年摸,不愁沒吃喝”……他在生產勞動中用各種諺語告訴人們如何種植,隻是後來當上了小隊保管員,才有幾年沒有在泥裏水裏滾,人們也漸漸忘記了他種田的本領。
他常說:“種田是根本,吃穿拿得穩”,“土搭腳,穩垛垛。”正是基於他稔熟的種田的本領,哪天該做什麼,他牢記於心。
晌午,“鋼自車”將浸在大甕裏的稻種撈起來,把裏麵的水重新換上,然後再用稻草將穀種包起來吊放在水裏。幹完這些活,臘容從屋子裏拿出一包煙遞給他,他也不推辭,默默接過來就叼了一根在嘴上。近來他抽煙抽得凶了,好像是趕著急似的。
他猛抽了兩口,有點難為情地對臘容笑了笑,說:“這些天像是死人要回陽似的,逮著什麼就不放,煙也是往死命裏抽。”
臘容剛喝完一碗中藥湯劑,聽完這話,不知是藥的苦味噎的,還是不愛聽他這句話,呲牙咧嘴地橫了他一眼。她將一塊糖果丟進嘴裏,順手也給了他一顆。
“不是我說你,再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要說死,誰都有這一天,活就要好好活著。”
“鋼自車”聽她這一句話,心頭一熱。村子裏有人說臘容對“鋼自車”好是因為她心腸好,也有的說是她籠絡人心為她家賣命。其實,真實的原因是因為她父親曾經也是一個羅圈腿,人又生得單薄,在村子裏受盡了欺負,她在童年時也受盡了小夥伴們的奚落和嘲笑。父親憑著勤勞的雙手艱難地把她姊妹拉扯著,自己卻在中年時就撒手西歸了。她看到了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也體會到一個有生理缺陷的人內心的自卑和敏感,知道他們是多麼需要來自親人的關懷和體貼。而“鋼自車”是一個孤人,她願意他把自己當成她的親人。文水穀曾笑著說臘容對他比對自己強一百倍,臘容也不知是他開玩笑還是真有點吃醋,笑笑也不作解釋。
“鋼自車”見臘容不嫌棄他,也很願意跟她聊聊天。
他囁嚅了半天,說:“說死就死得了那我早死一百遍了。”停了一會,他又問:“你的小伢怎麼從來沒見到你這兒來,是他們的爹不要他們來還是咋的?”
一句話觸動了她的心思,她眼淚汪汪地說:“也不全是,我不想要她來,怕水穀有什麼想法。”
“嗯。畢竟是你親生的,你就不想?”
“想,咋能不想?”
“要不我明天去把她接過來?”
她搖了搖頭:“等有空我再去看她。”
“你家現在日子也好過了,你把她接過來住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