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棲抹了抹額角的汗,濕淋淋的手涼涼的。他聽得蒼玦的嗬斥,不僅不害怕,反而得意道:“喂你小魚,你,便說話了。”
蒼玦黑著臉,不作言語。
“泥鰍,你沒有名字嗎?”南棲將小魚放到一個竹簍裏,赤著腳踩在石子上。許是硌疼了腳心,他坐到溪邊,雙手捂著腳揉捏。兩道淺淺的眉擰在一起,擠弄出一個“川”字來。
蒼玦不理睬他。
南棲習以為常,轉眼又去翻石頭,翻出好些隻小螃蟹來,統統丟進了竹簍裏。他的生活簡單,純粹到每日唯有這幾件事可做,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孤寂如天上靜止的一枚雲。
歲月悠悠,南棲已是這樣過了三百多年,他是非常渴望有人同他說說話的。
可說來也怪,這偌大的長沂峰中,除了幾隻不太會講話的小人參精,便隻有南棲一隻小妖怪。
長沂峰山好水好,最宜修煉,怎誰人都沒有。
莫不是有人搭建了屏障在此護著?可若是有屏障在此,蒼玦必然也是進不來的。
難不成真是這小麻雀命好,獨自一人占了長沂峰?
帶著滿腔疑惑,蒼玦耳邊忽然落下一句:“你真醜。”
唐突至極的三個字,令蒼玦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隻因蒼玦的生母是世間罕見的黑龍,化作人身容顏傾城。作為她獨子的蒼玦承了母妃的血脈,自然是從小生得俊逸如玉,翩若彰彰玉色。在麵貌上,他從來都隻有被誇的份兒。今日不巧,倒被一隻身份低下的麻雀精評點了。
蒼玦還未出聲,便聽南棲繼而一句:“我也醜。”
音色清亮,帶著幾分暖意與歡快,像是他們身邊潺潺流過的溪水。
南棲的笑意裏攢了日頭的光:“所以我們一起過。”
一同相依為命?
蒼玦皺眉,心想這隻麻雀未免太一廂情願了些,但也可憐他孤孤單單一人。
現下自以為運道好,撿著了一條同他一樣可憐的小泥鰍,便規劃起後頭的日子來,卻不知蒼玦根本不是什麼小泥鰍。
他是真龍,天界的上仙。
是與南棲隔著三道六途,翻山越嶺千百座都搭不上一抹衣角的身份。
第四章 人間-叁
“春日……有桃花,花開滿枝頭。”
“……”
“好看。”
“……”
“待夏能結果,好吃。”
南棲自言自語,手裏捏著一枝桃花,動不動就去戳泥鰍的背脊,笑得燦爛:“你喜歡的花。”
蒼玦閉著眼睛,安靜地吸取花枝的靈氣。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隻是修為一時半刻還未全部複原。昨夜裏,他已經將體內的暗針逼了出來。
現下就差將毒素壓製住,釋放出他被封的修為。
坐在他身邊的南棲不在意蒼玦理不理會自己,托著下巴徑自說:“那我每日,都能摘好多給你。”
過了春,還有夏,再有秋,唯有冬日沒有花枝。南棲已經想到此處,不得不主動開口安撫蒼玦:“冬日……長沂峰沒有花,山下有梅花,我會去折給你。”
蒼玦想,他們到不了冬的。很快,他就能離開這裏了。
而長沂峰的日子素來平靜,耳邊時常隻有南棲清脆的嘮叨聲。
日子久了,南棲說話說得多了,語句便流暢起來,時常能說些完整的句子。偶爾,他從蒼玦的隻言片語裏也能學到一些詞彙。
這對南棲來說,無疑是件好事兒。他歡喜著蒼玦的到來,也珍惜蒼玦這條寡言的泥鰍。他因心裏頭高興,便待蒼玦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