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亮未亮之時,明珠便乘坐小轎出了門,過了金柳橋,穿過萬壽長街,狗尾巷後有一座古舊的夫子廟,荒廢了很多年沒人修整,從外頭看又破爛又陰森,冬鶯忍不住拉著明珠袖子打了個寒顫。
“姑娘,這地方據說從前是專門擺放那些被砍了腦袋沒人認領的死囚屍首的,怪瘮人的,您來這裏做什麼?”
瘮人?看過地獄中死狀各異的百鬼,這世上哪裏還有什麼事物能讓她覺得畏懼,明珠沒有回答,把袖子從冬鶯手中拉出,命令道。
“守在這裏,我去去就回。”
這座夫子廟比想象中要大,走進去便是一片寬闊的場,廢棄的香鼎掛滿了蜘蛛網,空氣裏都是發黴腐朽的味道,或許真如冬鶯所說,此地曾經用於停屍,院中寸草不生,死氣沉沉。
明珠步上階梯,慢慢推開那兩扇木門,伴隨著年久失修的嘎吱聲,一道立在殿中高大人影漸漸從黑暗中顯現出來。
“姑娘處心積慮要見在下,是否該先自報家門,方顯得有幾分誠意啊?”
在看到他的瞬間,明珠先是暗自驚疑了一刻,很快渾身便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雖然麵前這個人那張表情僵硬的臉上,顯然戴了人皮麵具,可這從小便映在腦海中的聲音,她又怎會認不出來?
在明珠的記憶裏,三哥季明錚是和其他幾個哥哥不同的,對她來說亦師亦友的人,她整個童年,都充滿了對三哥的向往和崇拜。
季明錚是季修賢最叛逆也是最出眾的兒子,他因為天資聰穎,八歲的時候,便被先帝看中,選為十三皇子百裏瑕的伴讀,那時百裏瑕養在舊都,成為他的伴讀意味著要離開盛京,原赴靈安。蘭夫人舍不得兒子,幾番請求丈夫前去皇帝麵前周旋,季修賢卻每每以婦人之見回絕,季明錚卻是個有闖勁的孩子,瀟瀟灑灑地上了路,十年之後回來,已然長成龍章鳳姿的英朗少年,季修賢喜出望外,正要替他在禦史台謀一官半職,沒想到季明錚卻表示要棄文從武,要向皇上申請帶兵前去邊疆平亂,把季國公驚得差點沒暈厥過去。
季明錚少將軍當了沒幾年,邊疆已是一片互不滋擾的和平景象,季明錚覺得沒意思,趁著上京述職時突然辭官,表示從此要到民間做一無拘無束的遊俠,這一去,便又是兩三年,直到季家出事,他卻突然出現在京城,一柄貫月劍,一領破披風,殺得天牢血霧愁雲,若不是衛長卿及時帶了三百精銳趕到,差點就被他劈開了關押季家的天牢。
季家全族行刑那天,還有人暗中歎息,說可惜了季明錚這樣一個英才。
明珠幾乎不敢相信,那個本該早已遁入輪回,投胎轉世的三哥,卻這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
“明姑娘似乎有些意外?”
季明錚早已暗中觀察了明珠數次,這個鬼精鬼精的女子,在見到自己的那瞬,竟然變得呆若木雞,渾身輕顫,那雙清澈的眼眸中似乎還泛起了一層淚光,這讓季明錚也倍感意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出門前貼的麵皮,想要檢查一下似乎有什麼破綻。
“失禮了,我本來以為今日前來見我的,會是一位蘭家人。”
半晌之後,明珠方才努力抑製住上前抱住季明錚痛哭的衝動,艱難地說出一句話。
“蘭家人?真巧,這也正是在下今日前來的目的,因為明姑娘你,處處都透著與蘭家的淵源,那手調香辨香的功夫,若說不是蘭家所授,我倒還真不敢相信,可是……”
季明錚上前一步,低頭犀利地注視著明珠。
“蘭家並沒有你這麼一號人物,所以,你究竟是誰?”
雖然對季明錚還活著這點,明珠可謂又驚喜又震撼,但諸如此類的問題,明珠早就在心中理清了頭緒,盡管心緒不穩,依舊編得幾無破綻。
“記得八年前,季國公欲納蘭夫人陪房為妾,夫人因此鬧得十分不快,便以散心之名離開盛京到了永安縣,那時我也跟著父親在永安販馬,陰差陽錯認識了蘭夫人,相談之下十分投緣,便成了忘年交,夫人憐惜我無人教管,便教了我許多製香之道,隻因我出身商賈之門,不為蘭家所容,夫人才要我保守這個秘密,對外不得尊她一聲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