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從傾冷閣的窗戶向外望去,就能隱約看見一點點的燈火,像是引路人似的,要把人引到無可知的遠處去。沛兮見剪霜進來,便吩咐她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剪霜驚詫不已,記憶裏仿佛還回放著半個時辰前自己問主子要不要出去看看宮燈,而主子卻道“不了”,怎的半個時辰後就變了卦。當然她也不會去怨怪自己主子。——宮中哪有這個道理。便也應答道:“是。”說著便去取了件罩衣,回過身來,卻見沛兮已經走了出去,連忙小跑著跟上。
周圍能掛上宮燈的地方都給掛上了,道路兩旁竟也有太監宮女弓著身子舉著宮燈靜候兩側,一動不動的仿佛木偶人一樣。大約每隔三丈許就能遇見一個手持宮燈的太監或宮女,沛兮驀地咳嗽起來,聲音雖是不響,可她自己卻覺得這聲音仿佛能傳到這條路的盡頭,——隻是盡頭湮沒在黑色處,她越發覺得自己好像在走一條通向地獄的道路。——她忽的又將頭埋得更低,不隻畏懼,而且她不想叫人聽見,不想叫人看見,想把自己隱藏起來,藏進黑夜深處。
剪霜看見連忙將罩衣給她披上,小聲的問著:“主子,要不要奴婢去宣太醫?”
耳邊的風聲仿佛夾雜著兩旁宮女太監的嘲笑,笑她弱不禁風;又仿佛是怨恨,恨她要賞燈。——沛兮驀地抬起頭來,然而,這些奴才們仍然是一動不動的,麵無表情的。她隱約看見其間有盞宮燈在微微地顫著。她慢慢走過去,執著這盞宮燈的正是一個宮女。——發髻一絲不苟的挽著,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眨也不眨。沛兮的視線又落到她雙手上去,看了會兒才發現是她的手在顫,所以宮燈也跟著顫起來了。——“冷麼?”
宮女似是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文貴妃會問她話,愣了好一會兒才怯生生答道:“不……不冷。”她的聲音也帶著顫音。
沛兮情不自禁地把手覆在她手上,自己也是一驚——沒想到自己的手和她一樣的冰冷。
宮女還未來得及把手抽去,沛兮已放下了自己的手。——“回去吧。”
宮女忽然搖起頭來,越搖越快,仿佛這時回去就是犯了天大的過錯一樣。沛兮不語,又衝剪霜耳語道:“讓他們都回去吧。”
剪霜聽完也是一愣,可主子的命令又不能違抗,便也隻能做傳聲筒,放大了音量喊道:“貴妃娘娘讓你們都回去。”
先是一張臉抬了起來,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越來越多,——可即使有了如此的反應,他們的動作依舊保持,一動不動。
剪霜又重複了一遍:“文貴妃娘娘讓你們都回去——”
時間被拖得越來越久,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變了動作,是誰第一個挪了腳步,是誰第一個離開了上頭劃分給自己的那一塊方寸之地,是誰越走越遠……沛兮並不曾記得,卻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剪霜以一種仰視的態度看著她。視線範圍內存在著的每一盞燈火似乎都為她亮著。那種笑,原來是真的可以成為她被愛著的原因的。
蘇德桓被叫去了宇軒殿。
“王上真是厲害,這可真是一箭雙雕啊——不,是一箭三雕!”溜須拍馬一向是蘇德桓的拿手好戲,可這次他是真的佩服王上。
“三雕?你倒說說有哪三雕?”
“這第一隻雕嘛。自然是能夠博取貴妃娘娘的芳心……”蘇德桓一見梓澈臉色不對,便立馬改了口:“不不,是讓文貴妃娘娘更深刻地了解了您。——這第二隻雕嘛,——王上知道娘娘心善,定會讓那些受著風吹的宮女太監們回去,如此一來,又幫了娘娘在那些奴才……”蘇德桓忽的頓了頓,又說道:“在我們這些奴才當中得了不少人心。——至於第三隻雕,奴才估摸著應該是給後宮的娘娘們提個醒兒吧。”蘇德桓一句話說到這兒,很識趣地沒有多說下去。
梓澈對蘇德桓的答案既沒讚同也沒否定,反而是興致勃勃地問起他另一件事來:“依你這奴才看,文貴妃……怎麼樣?”
他不是問蘇德桓“文貴妃是什麼樣的人”,也不是問“文貴妃進來過得怎麼樣”,而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怎麼樣”。這倒讓蘇德桓頭疼起來。——這“度”委實不好拿捏啊。
可他也隻能硬著頭皮答道:“奴才覺得……娘娘與王上十分相配。好像比……好像比王後和王上……”他低著頭偷瞄了一眼梓澈,卻看見他整一本正經的看著自己,連忙把視線收回來。這可好,連王上的臉色也看不了了。
“奴才隻覺得,作為王上的妻子,王後娘娘呢,……好像太過才華橫溢了。盈嬪娘娘呢,……又好像太過……反正奴才就覺著貴妃娘娘挺好的,論才華,也不比王後娘娘差,可是……”他越說,音調越往下掉,音量也開始變小。
梓澈倒也沒追究,隻是又留了他一會兒便讓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