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巷子的牌麵很大,一股濃鬱的胭脂水粉味道漂浮在空氣,一口吸在鼻子,連鼻毛都快要豎起來。院內的大多數植物早已凋零,唯有一棵頗大的病梅,仍在孤寂中綻放。扭曲的樹幹、樹枝飽受了折磨,妖豔鮮紅的花朵,似在血泊浸過。燭光混著燈籠,再加上罕有的鎢絲燈光,院子當中這三層高樓燈火通明。從高處望過去,簡直就像是一個被昏黃的燈光所囚禁的鳥籠。
幾個招攬客人的姑娘,推推嚷嚷的把黑子安頓在一個雅座,其中一個跑去和管事兒的報信,其餘的還是原原本本的跑回去接著挨凍。
黑子有些不解,明知不怎麼可能還會有人進來,為什麼她們就是不肯放棄呢?大概不是她們願意,而是上麵下了死命令,不去不行。他草草的看了看周圍的幾張酒桌,上麵鋪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上品,除了兩三桌有陪著客人喝酒的姑娘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的人影了。反觀亮在明麵上的花名兒牌子,翻過去的也隻有兩三個,他還特意看了看頭等花牌,幸好也沒被翻過去,黑子也算鬆了一口氣。樓上的房門倒是全閉著,燭燈更是全點著,為了撐起這看似繁華的場麵,她們還真是煞費苦心,不怕浪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黑子被晾在這兒的時間也有些長了。除了桌子上的點心、果幹任吃以外,也沒什麼好打發時間的東西了,他有點兒搞不明白,上去叫個人下來,哪有這麼難的?
在他喝下第三杯茶水的時候,方才上去通報的那個姑娘,飛快的跑了下來。
“您再稍等幾分鍾,您要的人,馬上就下來!”
黑子沒說話,淡淡的點了點頭。他從始至終就沒想過要做什麼,就是想碰碰購糧的運氣,也不是他對這些妓女有什麼偏見,單純的就是他不喜歡這個地方。他覺得這種地方充滿了欺騙與謊言,背叛倒還談不上,有什麼可悲的人會難過到和妓女談感情,又有哪個妓女會傻到,為了錢才建立起的感情,再被語言所欺騙。他對這些不屑一顧,幼時讀過的舊書中,多情書生與可憐妓女產生的悲慘故事,他是見多了。書上所言,雖不會全都是真,但他也不願,更不想牽扯其中。他是理智的,更是高傲的,說白了,他看得起這些自食其力的妓女,但若是讓他也蹚上這一灘子渾水,他是絕對會義正言辭的拒絕的。因為在他眼中,這些煙花女子,配不上他。
一陣慢悠悠的腳步聲,緩緩從樓上傳來,剛才那個青白色旗袍的女子,總算是走了下來。她的手中還拿著黑子的那塊金條。她微笑著,一塵不染的臉上透著無限的風情萬種。她的一個眉眼,不知會惹得多少男人為她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她輕輕走到黑子的背後,一雙玉手搭在他的肩膀。
“聽說,你要翻我的牌子?”
“是啊,有什麼不可以的嗎?”黑子順勢便摸住了她的手。
“嗬嗬~”她淡淡的笑了笑,“您還真是爽快,一大塊金條您都舍得使上,可見,您絕對不是一般的客人吧?”
“這你算是說著了,”黑子自知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可一提到身世背景,他還是止不住的會略感到驕傲、風光,“我也算是個皇親國戚,當年老佛爺還在的時候,那也是風光無限!現在清家倒了,我家的俸祿也就跟著沒了,可這也架不住我們家兒底子豐厚吧?這英雄難過美人關,該花的錢,我可是一分都不來差的!”
“哦~”青白旗袍女子慢慢的貼在他的耳邊,“那這就說的通了,原來你也是個玩世不恭的名門之後啊?這我就放心了,現在這個年頭,為了春宵一刻舍得這麼大手筆的,除了那些官商,也就隻剩下土匪了。您的身份顯赫,從您這一口地道的京腔底子,我就把您的底細猜的八九不離十了,沒想到還真讓我給猜著了。”
黑子見這姑娘雖是個風塵女子,卻也是個識貨的主兒,不禁開心的笑了。
“我也是正經八百的旗人,這在北平城,那還沒有咱去不了的地方!”
“對對對~”青白旗袍的女子見他越來越飄了,忍不住還是想潑他一身冷水,“您這位是蓋世無雙,可這天下怎麼就成了人家民國政府的了?袁大總統就沒想過請您這位八大旗重新住回紫禁城?”
“那不是!”黑子見她是故意挑刺,下一句話怎麼說早就映在了心上,“這袁大總統想當年也是少不得誌,幾次進京趕考,那可都是連盤纏都拿不出來。後來,他心痛死灰,進了八大胡同的一家窯子,一個就像是你這麼漂亮的美人,欣賞他的雄心壯誌,就資助了他的趕考費用,結果現在人家發達了,當即就不計前嫌,娶她過門兒,當了大姨太!那是各種豪華舞會,各種重大的社交場合,樣樣兒都少不了她!”
“聽您的意思是,您來這兒不光是為了共度良宵,還想有求於我?”青白旗袍的女子明察秋毫,她從這一單莫知真假的話中,已經聽出了黑子的言外之意。
“哈哈~”黑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別說,我這落魄貴族不如雞啊!還真得請您這位媚顏傾城的美人幫我一個大忙!”
她輕輕推開了黑子,轉身就緊緊坐在了黑子的身邊,低聲道:“怎麼?難不成,您還是滿洲國的?”
一聽這話,黑子急了眼了。他雖然是滿族人,但他對那在日本人扶持下,建立起的偽滿洲國,那也是深惡痛絕的!他不管什麼皇上不皇上,也不顧及自己的位置,那喪盡天良的日本人,即便弄出一個傀儡皇帝,那也不是他的皇帝。他行走在外,最怕被別人誤會成這漢奸、國賊、日本人的走狗。雖然他也貪生怕死,他也顧及滿清政權,可他也不願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賣國之賊!
“你少把我和那沒種的傀儡相提並論!”
青白旗袍的女子見黑子的反應如此之大,連忙為他倒了一杯茶:“我就是說說而已,您別見怪,前些日子,我還碰見一個來這兒套消息的日本翻譯官呢。這您既然不是那日本人派來的,難不成,你是替另一邊兒辦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