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可也不知道跟著跑了多久, 腎上腺素逐漸消退,她開始感覺自己倆腳火辣辣的疼,好像踩著風火輪,在小黑店洗完沒來得及擦的頭發卻已經凍挺了。從頭到腳, 是冰火兩重。
這時, 她才看清,拉著她跑的是個瘦高的年輕女人, 黑色高領毛衣、黑色長褲, 毛衣領往上一卷,擋住了下半張臉, 就像電影裏穿了夜行衣的女俠。這人方向感強極了, 腳下幾乎不遲疑,一路連拖再拽, 沒多久,就把她領到了公路上。
直到看見稀疏的車流和晚歸的行人,王嘉可一顆含在嘴裏的心才屁滾尿流地掉回胸口。
行人們紛紛朝這個狼狽的光腳女孩投來奇怪的目光, 王嘉可平時在路上摔一跤被人看見,都會覺得丟人,此時頂著這麼個造型慘遭圍觀,她卻想要喜極而泣,有種自己又回到了人間的感覺。
連日來的擔驚受怕一下爆發,王嘉可膝蓋一軟,撲倒在地。
甘卿被她拽了個趔趄。
“我……我腳疼。”王嘉可話沒說完,眼淚先下來了, 她似乎覺得跟陌生人訴苦不好,伸手在眼角胡亂地抹了兩把,想拚命忍住。
可是眼淚就像洪水,輕易衝垮了她那點發育不全的理智,王嘉可的嘴角反複拉平又垂下幾次,終於像個小孩一樣大哭起來,語無倫次道,“好疼……我害怕……嚇死我了,媽……”
甘卿正要彎腰跟她說話,沒想到對方單方麵地給她長了個輩分,被“媽”了一臉,沒敢冒領,隻好把話咽回去了。一不留神,吸進了毛衣上的細毛。
她先是追蹤大馬猴,需要保持安靜,隨後又要在兩大幫派麵前保持格調,這個噴嚏憋了有大半宿了,實在是忍無可忍,一轉身,驚天動地地噴了出來,要不是毛衣領擋著,差點把鼻子也發射出去。
王嘉可被這大噴嚏嚇得一哆嗦,哭得更凶了。
甘卿頭昏腦漲地吸了一下鼻子,掃了她一眼,感覺問題不大——那女孩的腳沒受什麼重傷,隻是踩了幾顆小石子,腳心太嫩,劃出了一堆細碎的小傷口,看著慘。
甘卿:“哎,我說……”
王嘉可艱難地回了她一串哭嗝,噎得直翻白眼。
甘卿忙說:“算了,你先哭,慢慢來,我不打擾了。”
王嘉可應聲放開喉嚨:“嗚……”
甘卿把領子拉下來,往手心嗬了口氣,搓了搓自己冰涼的雙手,百無聊賴地盯著路口的紅綠燈神遊。
“打一個噴嚏,是有人想你。”
小時候住在泥塘後巷,孟天意逗她玩的時候這麼說過。
當時正在上小學的甘卿聽完,就覺得很神奇,因為“有人想你”,這個讓她一知半解的世界就似乎和她有了某種說不清的聯係,芸芸眾生裏,她在某個人的一念中登台亮相,有多少人想她,她就有多少分/身,千千萬萬重一起。
等她大一點以後,才明白這句話是個挺悲傷的玩笑。
據說人死後幾十年,曾經記得他的人也漸漸死光了,這個人會徹底被人間遺忘,於是迎來第二次更為徹底的死亡。這個說法乍一聽十分悲涼,其實細想起來,也頗有浪漫的地方——畢竟,有些人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被人間遺忘了,手機丟一天也不會錯過什麼重要信息,就連在網上給網友留言,也會很快被淹沒在浩如煙海的信息流中。
如果打個噴嚏就能激起一個想念,那也太便宜了。
甘卿苦笑了一下,還是下意識地摸出了關機的手機。
有那麼一時片刻,她盯著手機的啟動畫麵,心裏戰戰兢兢地起了一點期盼,希望裏麵彈出一條“你怎麼還不回來”之類的問話……哪怕不那麼客氣呢。
就在這時,一陣小寒風刮過來,甘卿鼻子一癢,又打了個噴嚏。
完蛋,不靈了——倆噴嚏是“有人罵你”。
果然,她的手機跟抽羊角風似的哆嗦了起來。
“哪呢?回話!”
“你是不是找不著停車位,把車開西伯利亞去了!”
“你個垃圾,又關機!!!”
甘卿:“……”
果然有人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