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聽書倌
路瑤朝他翩翩然的背影眨巴眨巴眼。
“去哪兒？”
“回家。”
“家？”
“雲月齋。”
然後路瑤就屁顛屁顛地跟著跑了。
想想又折回去，在貼著“賣身吃肉”的木板上左一撇又一捺地畫上一個大叉，之後寫下“我在雲月齋，有事可尋——路小兄弟”。
這樣就不怕乞丐大哥回來不見她瞎著急了。路瑤拍拍手，表示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
古清雲在笑得一臉燦爛的路瑤背後微微側身，瞥見她貼紙中的字樣，不禁唇角一抽。
這還真是……更慘不忍睹。
罷了罷了……不見得，就是虧本生意。
夜幕將至，京城卻已是燈火通明，沿著護城河觀望，煙籠波光霧籠燈紗，熱鬧非凡的晚市街頭一前一後地行走著兩個人影。
走在後麵的白衣公子凝視著眼前蹦蹦跳跳、臉上還掛著煤印的“男子”，墨色的桃花眸漾著深不可測的若有所思。他腰間墜著的白玉玦散著同眼臉一般的如月寒光。
繞過人群熙攘的酒樓賭坊，穿過脂水流香的花街柳巷，路瑤最終被帶至一處較為僻靜的臨水閣前，其暗柳扶蘇，隻餘兩盞紅燈高掛門扉，清冷之境與不遠處水光斑斕的鬧市對比尤甚。
此時正是煙花春月好時分，一陣涼風習習灌入正盯著匾上的“月”字發呆的路瑤頸中，卻驚得她一哆嗦。
莫非風水不太好？
然而古清雲並沒有給她害怕的機會。徑直推門而入，路瑤也隻好硬著頭皮跟著進去。
雲月齋臨水而立，藍肚晚幕下依稀可見兩層樓的輪廓，樓閣裏間則是大寫的黑。古清雲卻像長了夜視眼般曲曲折折不見牽牽絆絆，倒是路瑤跟在其後不是踩空了樓梯就是磕了柱子。
“大……大爺……好黑啊……”
“別叫我大爺。”
“老板……怎麼不掌燈啊……”
“別叫我老板。”
“掌櫃的……”
“閉嘴。”
古清雲驀地停住，未預想到他動作的路瑤便狠狠地撞在他背脊上。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路瑤痛苦地捂著鼻子蹲下，麵無表情地指著她身前的暗處。
“進去。”
“啥？”
沒等路瑤反應過來，她就被一腳踹中屁股跌進了一處黑漆漆的房間。
門“哇嗚”地被重重合上。
除了窗邊有星星點點的森寒月光滲入，空空蕩蕩的房內伸手不見五指。
路瑤貼著雕花朱門站起，狠狠咽了把口水，小心翼翼地念道：“掌櫃的？”
古清雲似乎走了。
丟下她一個人！
“掌櫃的？您在哪兒啊？”
“掌櫃的別玩躲貓貓了不好玩——小的陪您搓麻啊！”
“掌櫃的！你出來好不好！大不了我不吃肉了！”
“求求你出來啊！”
“掌櫃的——！”
“有沒有人……”
晚風刮過，吹得木板嘎吱作響。
黑暗中之聽得見自己愈發沉重的呼吸聲和急促的心跳聲。
記憶如同恐怖的潮湧黑水向路瑤襲來。
黑暗，大火，月光，濃煙，血……
路瑤顫著身子滑下，不住地摩挲臂間凸起的雞皮疙瘩——沒事的沒事的，那早就是過去了！她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麼……遇到可以抱大腿的掌櫃，遇到溫柔美好的如月，遇到生死相守的他……
門響了。
門開了。
有光……
如……風？
路瑤抬眉，正對上秉燭而來的古清雲。
他輕輕放下燭台，冷冷地看著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路瑤，燭光在他眼中跳躍。
“你既有勇氣女扮男裝獨自來京，又如何怕這區區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