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 / 3)

透窗而入的幽暗天光裏,殘困難受的葉鳳歌視物艱難,瞧著傅凜的身形輪廓都覺模糊。

可他那眼神卻極為醒目,全無麵對旁人時那種冷冰冰的芒刺,沒有皮裏陽秋的算計,唯見毫無保留的示弱哀求。

傅凜似乎已有好一陣子沒再露出過這般脆弱的模樣了。

葉鳳歌覺著自己的胸腔內似有什麼東西吸飽了水氣,酸軟到揪疼。

以往作為侍藥者時,她背負著那輕易不可對人言的師門任務,全身心都專注地看著傅凜,忠實而盡職地旁觀、記錄著傅凜這些年來樁樁件件的心緒起伏,巨細靡遺。

也正因她滿心滿眼都隻顧看著傅凜,反倒忽略了要正視自己的內心。

這幾個月來,得了師父的諒解卸下了侍藥者的責任,又有傅凜有意無意的縱容,她心裏被冷落多年的葉鳳歌漸漸浮出了水麵,在麵對傅凜時有了越來越多來回反複的糾結心事,喜怒無常、患得患失。

越來越不像以往那個葉鳳歌了。

她抿緊了唇,扭頭將泛起薄薄淚意的雙眼投向別處,喉間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是她疏忽大意了。

今日她隻顧著難受自憐,心中一團亂麻之下轉身走人,全然忘記了傅凜骨子裏是多麼敏而不安。

“才多大點事,竟逼得咱們五爺都用上‘求’字了?”她盡力揚起唇角,想讓自己的嗓音在暗夜中聽起來是輕鬆帶笑的,“行吧。想讓我怎麼哄你?”

她這樣大方的讓步傅凜的嗓音揚起淡淡道:“你就、就收留我在你這裏睡……”

許是怕她覺得這要求裏隱含著非分企圖,他頓了頓後,像是保證什麼似地強調:“兩個時辰就行,像……小時候那樣。可以嗎?”

小時候啊……

葉鳳歌感慨地眨了眨淚眼,唇畔輕揚,於幽暗中探出手去,摸索著牽住傅凜冰涼的指尖。

“好。”

“外頭風大,我手太涼了,”傅凜戀戀不舍地將冰涼指尖從她溫熱柔軟的掌心輕輕抽離,自覺地改牽住她的衣袖,“這樣就好。”

葉鳳歌輕聲笑笑,任由他牽著自己的衣袖,背過身去將他拖在身後,舉步往屏風後頭走去。

傅凜像一隻被馴服的小狼崽子,長腿極為克製地配合著她的步幅,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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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傅凜說是“像小時候那樣”,葉鳳歌便就沒覺得有什麼別扭為難,當真像早年傅凜還小時那般,將他趕到床榻上,由得他縮進了自己捂了一晚上的熱被窩。

葉鳳歌懶得點燈,站在床頭摸索著將傅凜先前披在身上的大氅收到一旁的立架上,又端了雕花圓凳過來放在床畔。

“你拿凳子做什麼?”傅凜嘀咕著就要坐起身。

冬夜天寒,葉鳳歌怕他胡亂動彈要惹著寒氣,趕忙將他拍回去躺好,順勢彎腰伸手按住被角:“睡你的大頭覺!再亂動,打斷腿。”

傅凜執拗地望著她:“你想坐在床邊趴著睡?那不行。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困意卷土重來,葉鳳歌忍不住在幽暗中隱了個小嗬欠。

“這房裏隻有一床被子。”

清蘆這宅子平常就幾個在米鋪做事的姑娘小子住,許多東西自沒有桐山宅中那般齊全方便。

床鋪是來的那天碧珠帶著阿嬈給臨時收拾出來的,隻有枕頭一個、棉被一床,房中櫃子裏又空空如也,並無備用的枕頭棉被。

“隻有……一床被子啊?”傅凜的聲音越來越小,隱隱壓著不想被發現的暗喜,“那就、就一起……又不是沒蓋一床被子睡過……”

葉鳳歌忍無可忍地照著他腦門上拍了一記,清脆響亮。

“那能一樣麼?!”

小時候傅凜隻要天一黑就猶如驚弓之鳥,即便困倦至極時勉強睡著片刻,很快又會被噩夢驚醒,哭到沒聲,隻會抽著氣發抖。

葉鳳歌瞧著不忍,便時常在他的央求下抱著他一道裹在被子裏坐上大半夜。待到天麻麻亮時傅凜睡沉,她便趕在眾人沒起之前悄悄回自己的房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