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3)

父女倆在對待實證上的觀念嚴重相左,固執的孔素廷索性徹底禁止孔明鈺再出入工坊。

而孔明鈺對待金石冶煉這門學問始終保有滿腔赤忱的熱愛,一門心思就想往更深處鑽研。

她時常趁夜偷偷出入孔家工坊,一遍又一遍孤獨地驗證著自己層出不窮的異想天開,一遍又一遍獨自品嚐著失敗的沮喪。

如此窘迫艱難的處境本就已經很慘,有時被家人逮到她違背父親禁令出入工坊的證據後,她還要麵對父親的責難與懲戒,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去年我無意間搗鼓出了銅芯鐵之後,本以為他會對我有所改觀,”孔明鈺強顏歡笑地聳了聳肩,仰麵望著光禿禿的樹梢,不願讓眼角的淚落下,“哪知他依然瞧不上我,說我不過是僥幸。”

非但如此,她還因違反禁令出入工坊,被關在家中半年不能出門,到這個月初才解禁。

被禁足的半年裏,孔明鈺憤懣鬱鬱,隻能時常招惹一下家中年幼的弟弟孔明森。與小孩子嘻嘻哈哈追逐打鬧,於她來說勉強也算個紓解,不然真得憋屈瘋了。

“那不是僥幸,真的不是。我十六歲那年,州府匠作司中郎專程從臨川過來拜訪我父親,談起現行的銅質火炮造價太高,對銅礦耗損也極大,造出來的炸膛風險也大,是以各州都隻一門銅炮放在城門樓上做擺設;那時我就琢磨著,若能將鐵摻入銅中合冶,就算不能立刻解決炸膛的問題,至少可以降低單隻用銅鑄炮的成本。”

孔明鈺抬手捂住眼睛,哽咽道:“整整三年,我每日不停推演、計算,夜裏偷偷摸黑進工坊獨自嚐試實證。”

許多個夜晚,她在自家工坊內獨自燒著冶煉爐,試銅水、鐵水合冶比例;獨自看著實證失敗的廢鐵水嚎啕大哭;獨自躲在自己的書房內重新演算,再打起精神孤獨而勇敢地走向下一次未知的失敗。

就是這樣叫人沮喪到近乎絕望的循環,整整過了三年,她才得出了“銅芯鐵”。

“真的,根本就不是僥幸。”

淚水從她捂在眼上的指縫中爭先恐後地湧出,太多從前無人可訴的委屈與心酸,終於有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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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冶煉、匠作之事,葉鳳歌是個外行人。可她看過傅凜在小工坊內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嚐試,也看過他嚐試失敗後沮喪地垂著腦袋的模樣。

與孔明鈺的處境相比,傅凜似乎還算好一些。

至少他有權隨時出入小工坊,毫無阻礙地去驗證自己的想法;至少他在做任何嚐試時,小工坊內的匠人都是他得力的幫手,大多事都不需他親力親為;至少他在嚐試失敗後,可以到葉鳳歌麵前垂著腦袋尋求安慰,不會擔心被斥責。

葉鳳歌看著孔明鈺失控的脆弱模樣,心中不忍,又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好將自己隨身帶的巾子抽出來遞給她。

孔明鈺低聲道謝,接過她遞來的巾子,赧然地略側了側身。

“那個,孔姑娘,”葉鳳歌清了清嗓子,笑著拍拍她的肩,“我有個唐突的疑問。”

孔明鈺胡亂抹去麵上的淚,回眸看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請講。”

還帶著哭腔的嗓音喑啞逼仄,叫人心疼。

葉鳳歌想了想,輕聲道:“方才你說,從十六歲起開始琢磨銅芯鐵的事,然後……三年?”

“嗯,怎麼了?”孔明鈺眼中泛紅,疑惑地看著她。

“那冒昧地請問,你今年芳齡幾何?”

“再兩個月,開春後就十九了,”孔明鈺雖不明白她為何會問這個,卻也大大方方地答了,“我瞧著我倆應該是差不多的年歲。”

“我原也以為我倆差不多大,方才一聽才知差多了,”葉鳳歌尷尬嘀咕,“你竟比傅凜還小些。這麼算下來,我長你三四歲。”

孔明鈺驚訝地瞪著微紅的眼打量她半晌,憋出一句——

“你是吃了仙丹嗎?長得這麼不著急,叫我情何以堪。”

葉鳳歌的身量纖長,五官卻生得清麗秀雅,加之這些年來在桐山宅子裏過得也算養尊處優,沒什麼事需要她爾虞我詐去費神的,自就讓人瞧不準年歲了。

到底是姑娘家,在愛美之心上倒是千人一麵的。孔明鈺立刻就拋開先前沉重壓抑的心事,好奇又不甘地湊到葉鳳歌麵前再三打量。

“你是吃了什麼進補?還是用了東西保養?也教教我好不好?”

原本心酸壓抑的氣氛,就在葉鳳歌這刻意的打岔下淡去。

兩個姑娘相視而笑,就這麼結下了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