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仍是雪天。
早飯過後,葉鳳歌獨自進了書樓,開始著手準備給宋家家塾冊子配的畫稿。
那種圓乎乎小人兒畫法本是她初到桐山時哄傅凜用的小花招,用筆極簡,僅勝在意趣活潑,實在談不上什麼畫功,隻需事先構思妥當,落筆既成,即便要一口氣畫上十幾二十張,原本也費不了多大功夫。
之前給孔家的開蒙冊子配圖時,葉鳳歌隻得了臨川那家書坊掌櫃與鑒稿先生的提點,他們鼓勵她用那稚氣的畫風做個嚐試,但誰也不敢保證孔素廷最終一定會認可這種畫風。因此在作畫過程中她不免有些忐忑,戰戰兢兢摸著石頭過河,每落一筆都要躊躇再三,進度自然慢吞吞。
如今再依樣畫葫蘆來給宋家的冊子配這樣的圖,那就大大不同了。
宋家家主宋嵐也是受到孔家給開蒙冊子配圖的啟發,對葉鳳歌所提的要求不過就是“比照孔家”,葉鳳歌心中有了譜,隻需認真將宋家的開蒙冊子翻一遍,提起筆就信手拈來,這日才到午時就得了三張滿意的成稿。
而傅凜則是與裴瀝文一道,帶了孔明鈺到小工坊介紹給眾人認識,又與裴瀝文談了後續的一些打算,一上午便就這麼忙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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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著一鼓作氣的念頭,葉鳳歌索性連午間的小憩也免了,匆匆吃過午飯又紮進書樓,一言不發就躲到屏風後頭去了。
被視若無物的傅五爺心中小小憋了口悶氣,故意叮叮咣咣在屏風這頭使勁折騰那盒子小零件。
偏他家那位小姐姐是個隻要專注起來就什麼都能不顧的,他折騰了好半晌也不見屏風那頭的人有要來哄的跡象。
傅凜在心中暗罵自己一句“沒出息”,訕訕起身走到屏風後頭,眼巴巴覷著葉鳳歌。
以往葉鳳歌心中藏著事,生怕傅凜在得知自己的秘密與使命後會與她老死不相往來,便始終不自知地維持著客居狀態,看似與誰都友善和樂,卻總淡淡隔著一層不著痕跡的疏離。
她在北院東廂住了多年,卻一直將所有東西齊齊整整收在箱篋、行囊中,根本就是隨時都能拎起包袱走人的架勢。
顯而易見,昨夜將心中最後的秘密揭開後,葉鳳歌是徹底將桐山大宅認作了依歸之所。
這座屏風在此已矗立了兩三個月,將書房一分為二,屏風後的這半地盤是專屬於葉鳳歌的。
今日並非她頭一回在此作畫,但她此刻那近乎沒形沒狀的懶散姿儀,卻是之前沒有的。
冬日雪天,她著一身桃花色絨圈錦襖裙,踢了鞋子,就那麼旁若無人地雙腿屈膝蜷在椅子上,指尖懶懶轉著支炭筆,出神地望著桌上鋪開的畫紙。
雖她整個人蜷成一團,卻打從骨子裏透出恣意舒展,毫無矯飾。
那是在“家”裏才會有的模樣。
傅凜淺淺揚唇,仿佛有一根被文火烘烤過的柔嫩絨羽在心尖上撓啊撓。
“噫?”葉鳳歌偏過頭,茫然地看著他眨了眨眼,“你站在那裏做什麼?”
傅凜走到她身側站定,左手撐著椅子扶手,右臂搭在椅背上,將她圈在自己的氣息之中。
他微微傾身抵近她些,驕驕矜矜的挑眉哼道:“忙歸忙,可一上午都沒正眼瞧過爺一回,是不是‘略微’有些過分了?”
這可憐見的,就連被冷落了抱怨一句,都得小心添上諸如“略微”這樣委婉的修飾。
“原本沒覺得,可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好像是有點過分。”葉鳳歌仰臉承住他那幽幽的目光,咬住唇角笑開。
傅凜淡淡撩她一眼:“本還指望你良心發現來哄哄我,等了半晌才知你是個小沒良心的。”
“所以,你想怎麼樣?”她笑著衝他眨了眨眼。
“還能怎麼樣?你不來哄我,我就隻好過來自己哄自己了。”
“什麼意……唔。”
未盡之言就這麼被人悉數吞了去。
片刻後,麵紅耳赤的葉鳳歌捂住瀲灩微腫的唇,好氣又好笑地嗔視著那個從容離去的修長背影。
還真是不貪心,這就自己把自己給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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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傅凜當麵允過傅準,告訴他今日可以到書房來找自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