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h市。
唐允牽著高大男人的手走出舊民房,她什麼也沒有帶,從前上學用的書包,粉色的文具盒,削的完好的鉛筆頭,甚至是床頭那撕去了一半的合照。
他說,你什麼也不用帶。
父親的骨灰盒被殯葬處的人送到公墓去了,她找不到那個地址,如果可以她很想把父親也帶上。每天上學的時候和他說句早安,然後父親會說,囡囡,今天起得也很早啊。
正午的陽光刺的眼疼,唐允抹了下眼角,街邊停了一輛奧迪車,四個閃閃發亮的圓環套在一起,那時候她還不懂那個符號所帶來的意義。以及它衍生的一切價值,象征,和無形裏把自己與別人隔絕開的東西。隻覺得那輛車太紮眼了,和老舊的房子完全不匹配,像是糖紙裏包著的泥巴。
八歲的唐允忽然心生恐懼,想要掙脫開男人的手。可是那人力氣很大,鉗住她動彈不得。“你要去哪兒?”
她哭喊著說,“爸爸還在那兒....”
男人露出詫異的神色,很快就發現女孩的話是臆想的抽象而已,在她的內心裏死去的父親永遠停留在那所房子裏,讀書,看報紙,唉聲歎氣,撫摸她的腦袋,然後在浴缸裏沉眠。
“你爸已經死了。”他厲聲說道,“你呆在那兒也會死。”
唐允愣愣的,從她的眼睛裏望過去,父親明明站在房子前麵和她揮手,手掌向外手背朝內,是告別的意思。
那是最後的告別,此後無論她怎麼用力的回憶那個最愛自己的人的一點一滴,也發現終究都是徒勞,心理醫生的解釋是她被父親的死刺激到了,導致記憶垂體緊急回縮,也就是說越著急想要想起,就越回憶不出什麼。
是的,從那天開始,她能回憶起的隻有父親的死相而已。
爸爸,好著急啊。
好想把所有的溫柔的片刻全部回想起來,慢慢,慢慢的像蜘蛛吐絲一樣按著這頭去尋找那頭,直到把所有的純白絲線扯成一個繭,把自己包裹起來。
回憶對她來說是繭,是最後的保護,是抵抗悲傷命運的最後一件武器。但是它消失了。
她被孤零零的扯出蠶蛹,暴露在世界上,孱弱的像是無殼的蝦。所有的安靜的祥和的激烈的期待的絕望的情緒一一死去,她做回人了。
不要離開我。
哪怕隻是欺騙。
“唐允。”有人叫住她。
唐允回過頭,看到走過來的邵凜空。他們剛剛失散了一小時,邵凜空在樓下會客廳等她,而她沒有到。
她在玻璃花房裏,剛剛經曆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幕。
“我下去找了一圈沒有看到你。”她心虛的解釋道,邵凜空把手指穿到她發絲裏,把毛毛糙的發尾撫平。“沒關係,小林剛出來我就被別人叫走了。你下去也看不到我。”
她鬆了口氣,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搞得有點膽怯。周圍沒人看著他們,台上有個人正在致辭發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
兩個人站在與人群相背的地方,五彩的燈光打在邵凜空臉上,顯出一種曖昧的模糊不清感。
又來了,唐允頭暈目眩的想,閃來閃去的彩燈把她神智打的幾近麻痹,連短暫的思考都做不到了。更不清楚邵凜空為什麼突然會變得這麼溫柔,靠,這是怎麼了。她貧乏的想著,然後被邵凜空一把拉過來,兩個人吻在了一起。
這真的是邵凜空嗎?她想。
“接下來有請邵氏的負責人,邵凜空上台發言。”台上那人緩緩念道,等邵凜空上來移交了話筒他就可以下台了。
然而沒有人上台,一早就等在台下的邵凜空也失去了蹤跡。發言人有些奇怪,拿著話筒道。
“邵凜空先生。邵凜空先生?”
人群起了一點小小的騷動,“我們集團的少東邵凜空先生在不在場?”
聚光燈打了起來,無數盞亮燈重重疊疊的打在聚集的人群外,落在正在擁吻的兩個人身上。男的赫然是邵凜空,而女方是他過門不滿一月的妻子唐允。兩個人如膠似漆的抱在一起,即使天崩地裂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請不要....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啊。”發言人越說越沒底氣,覺得手裏的話筒似乎有萬鈞沉。“最後就是這個樣子,請大家多買邵家的股票,支持這對自由戀愛結婚的年輕人,畢竟包辦婚姻那麼多,走在一起很不容易。”
發言人的貧嘴逗笑了不少觀眾,在場的都是些老熟人,又都在邵氏擔任著大大小小的職位,對邵凜空的出格表示了格外的包容。甚至有人零零碎碎開始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