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允是在夢裏感到外界的冷的,那些沙沙的聲音遠遠聽去像是一千隻蠶同時在吃桑葉,靠近的時候才能辨認出是雨滴敲打窗子的聲音。於是在夢裏她遭遇了一場洪水,站在陸地上任憑海裏上漲的水位把她淹沒,腳底的沙子成了無盡的水,還有小魚在咬她的腳。耳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奇怪的是那些水本來該灌進她的耳朵來,但是耳洞裏空空的,沒有填滿的感覺。
她曾經被水淹過,雖然方式很可笑,拿了一盆水把自己的頭埋進去,然後當水把她的五官和眼睛都包裹住的時候,完全不複洗臉時的輕鬆和愉快了,隻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像被淩空扇了一千個耳光,又或者喉嚨被堵住推進黑暗裏扯住頭發。從此以後她明白有些蠢事是不能幹的,至少不要在洗臉的時候紮進臉盆。
她睜開眼睛,雨滴正透過窗子源源不斷的打到她臉上,怪不得渾身發冷,就連被子都濕了一半。
誰特麼把窗戶打開了?
她冷的渾身發抖,起身把窗戶推上。那種沙沙的聲音總算遠去了,屋子又恢複了往常的溫度。
h市的夏天經常下雨,每當悶熱到人們不能忍的時候就會天降暴雨,嘩啦啦像是要把一切都洗刷個幹淨。和普通的雷陣雨不同,這裏的暴雨完全就是看心情,想下多久下多久。十多年前市裏常有洪水,下完暴雨一樓就成汪洋,那些住在大街小巷的居民們就穿著拖鞋去把自己的家什撈出來。後來市政府改進了排水渠道,把下水道連通了地下河才好一些。雖然河水的水質不怎麼好,但總算避免了勞民傷財。
但即使如此,有時候一場大雨還是會讓城市陷入癱瘓。街道上的水一時半會兒排不出去,高度能淹沒車輪胎,行人隻能穿著雨衣踩著膠皮靴從水裏踩過去,伴隨著公交車開過去激起水花的咒罵聲。唐允有時候在雨後能看到漂浮的貓狗屍體,都無一例外的軀體腫脹,毛發漂浮在滿是樹葉垃圾的水中,猶如難看的水草。那些流浪貓狗不能躲到更高的地方去,有時候就生生被上漲的水位溺死了。
雨應該下了很久了,手機上也接到了市政府發來的雷電預警,提醒人們兩天之內都是類似天氣,不要隨意出門,保護好公共設施。好在人們早就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即使暴風雨預警什麼的也不會在意,照舊出門上班工作。預警對人們頂多就是起到“不要偷井蓋”的警告作用,因為雨季沒了井蓋會影響正常交通,有時候還會有騎著自行車的路人連人帶車栽到裏麵。去年夏季一個下崗婦女帶著她的六歲兒子從一個失去井蓋的下水道路過,回頭時發現兒子不見了。六天後在城外的排水口發現了孩子的屍體,已經辨認不出本來麵目了。
這件事後來被當做加強基礎設施保護工作的典型,失去兒子的女人在獲得一百多萬賠償款後哭聲漸漸平息。但是那句兒童屍體留給唐允的陰影卻揮之不去,即使登在報紙上又打了馬賽克,還是能從腐爛的輪廓裏辨明那是具浮屍。他生前一定會無比憎恨這個城市,憎恨這個無故讓他喪命的地方和人,以及那個偷去井蓋的竊賊。僅僅因為這麼一點錯誤,就要令他失去生命。
被雨水淋濕的被子黏糊糊的粘在身上,比不蓋還要冷。她掀開被子,不由愣住了。自己的床上空空如也,邵凜空早就不知所蹤,連帶著被子也失蹤了。就好像昨晚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
唐允揉揉眼睛,昨晚來的那個到底是人還是鬼?
手機嗡的一聲震動起來。
即使是傾盆大雨,也並沒有影響到城市裏其他的行業進行。職員們仍舊踩著高跟鞋踏過路邊的積水,飯館緊張的開張營業,運送蔬菜的商販也並沒有大雨而晚點。邵凜空的助理站在快遞公司門口,看著倉庫裏的東西手足無措。他左手打著傘,右手舉著手機。“老板娘,哦不....唐允姐,這裏送來了一個東西。”
“那你就簽了唄。”唐允不以為然,雖然她原來也當過助理,但是“收到一個快遞”這種事情還要請示老板就顯得太沒有情商了。以前她在職的時候,無論是前女友寄來的內褲還是充滿惡意的情趣玩具,隻要上麵寫著邵凜空的名字,她就能麵不改色的簽收然後送到邵凜空的辦公室去。
“我感覺不太可能。”助理望著倉庫裏剛開啟的運輸箱,裏麵的金屬板反光幾乎能把倉庫照亮。他額頭慢慢沁出汗來,“你還是來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