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凜空下飛機的時候,整個天空都是灰色的。
英國在他的概念裏和其他城市沒有什麼不同,或者幹脆地說,除了中國以外,其他所有世界地圖上的國家都隻是無意義的一個彩色塊,差別隻在於形狀。而形狀的差異,在他的一生裏的百分之八十時間都不會感受到。
唯一的意義可能就是在航班上飛躍的時間,決定他可能會到哪裏。四個小時是飛出中國的時間,再超出的,就是可能到達的預示。比如說,這裏。
灰蒙蒙的一片,即使不下雨也總是充盈著水汽的地方。有人把倫敦稱作“霧都”,不過那是在二百年前工業革命的時候。事實上就算沒有工業汙染它也會常常下霧,那些濕潤沉重的白色氣體就像是著了魔,一年中的大半時光都籠罩在這裏,比陰魂不散還可怕。
“邵先生。”有人朝他喊道,手裏舉著一塊寫著中文的牌子。“看這裏!”
顯然他很好認,這時候出國旅行的人不多,又是不少歐洲人種的亞裔人,膚色和身高都顯得鶴立雞群。不少金發的小姑娘被父母牽著還在好奇看他,一邊問“mom,whereishefrom?”
外國小姑娘的聲音極其稚嫩,他想回答,但是在飛機上臨時學的幾句社交用語都想不起來。隻好尷尬的不說話,任由小姑娘的父母回答說“itisaasian。”隨後快步走了。
他歎了口氣,對那個人說“我是邵凜空。”
“您和江女士很像,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那人發動車子,“我是伏教授的朋友,也是國內來的。聽說你父親要在這裏做手術,伏嵐那小子給你們惹麻煩了...”
他搖搖頭,“沒那麼嚴重。”不知道在說病情還是伏嵐惹的麻煩。
事實上傅翩那一通電話打來的時候他以為飛機失事了,心髒照實狂跳了一下。手裏的玻璃杯都砸了。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空難這種事情還會發生在現實生活裏,就像是異次元生物,隻會在電視報道裏出現。但是事實確實如此,那起空難死了不少人,而且大多數都是中國國籍的華人,乘航班回家,結果發生意外當空墜落。
如果不是正巧出了個巧合讓父母沒登上機,他現在就應該跪在靈堂裏了。
“我爸的心髒病。”他煩躁的抓抓頭發,“情況怎麼樣?”
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手術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期,國內也有很多頂尖的醫院,而且心髒病不是什麼絕症,完全有治愈的可能。但是根據醫院的建議是不建議長途跋涉,也就是說不可能等到回國再做手術。萬一在飛機上再來一次就可能沒命,到時候就不隻是簡簡單單的和醫生坐在一起商量治療方案了。
他一無所知,無論是國外的醫療水平還是手術方案什麼的,接到電話後就扔了手頭事就跳上飛機了。一家人應該在一起,如果是他躺在這裏父母也會來的,所以他覺得自己做得對。
江美香對此看的很開,既然要做手術就做,隻要能活著回國就行。在這幾天她和所有能請到的外科醫生都開了會,商量了各種可能出現的風險。得出的結果就是最壞不過是活不過幾年。
如果心髒搭橋不成功,或者支架和血液有相融反應,可能挺不過衰竭期。正常的衰竭期是一到兩年,借助藥物可以再延長一點。期間如果不怕猝死,可以再開一次刀。
命運就是命運,不給人反應的機會。各種能想得到的意外都是說來就來,今天春風得意的時候明天就可能飛來橫禍,今天露宿街頭明天可能凍餓而死,也說不定會被人販子拉去解剖器官。隻有更壞,沒有最壞。
他想起自己貧嘴開的玩笑,如果他爸出了什麼意外英年早逝,那他就能提前二十年繼承商業帝國飛黃騰達了。江美香當時一臉緊張的拿抱枕打他的頭,唯恐這種話帶來什麼不吉利的預兆。事實上所有人都不會這麼想,邵氏之所以能崛起是因為有他爸,企業的性質或許能改變,但是人的作用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而他隻是滄海一粟,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他也不看好自己。
他確實不看好自己。
還以為自己的人生會用無比平凡的方式度過。沒有繼承權也沒有董事長父親,隻要乖乖接受安排就能走下去的生活。可能會像故事裏那樣有了孩子後聰明非凡而是對管理特別有天賦,然後就能順理成章的禪位給兒子接著享樂。不是沒有思考過人生的含義,是他覺得好像這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