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幾乎沒怎麼考慮,便答應了蕭玄胤的要求。
他將一包藥粉交給我,告訴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要待自己在宮中立穩腳跟、無論做什麼都不至於引起任何人的懷疑時,再將這藥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太子服用,或灑在太子破損的傷口上。
我照著他的計劃行事,並在他所布置的宮中暗線的配合下,很快成為皇上麵前最受重視、最受信賴的禦醫。
他交待的任務,我不留痕跡地完成妥當。接下來,我請他協助我為父報仇。作為報答,一無所有的我隻能許諾給他十年的時間——十年之內,任他差遣。
每日侍奉於仇人麵前,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我冷靜得異乎尋常,不動半點兒聲色。
暗地裏,我開始著手調查當年父親誤診的案宗。
雖然事情隔了十一年,但有蕭玄胤的配合,當年的事還是慢慢浮上水麵。
原來,是甄婉妃的親妹妹——甄僖妃,稍稍在藥方和藥量上動了一點手腳,這才使得甄婉妃死於非命。
然而,婉、僖二妃平日裏姐妹情深,甄婉妃過世後,甄僖妃更是哭得死去活來,好像恨不得以身相代,是以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
隻可憐我的父親,就這樣做了後宮爭寵的犧牲品。
當事情真相揭曉,甄僖妃被秘***以極刑。
我眼睜睜看著容貌如花的女子變得麵目全非,身體如破敗的棉絮一般沾滿鮮血,我的心戰栗了。
報仇雪恨的快感很快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宮庭和朝廷的深深厭惡。
我知道,皇帝不死,我父母的仇便不算報得徹底。但看到甄僖妃死後,我卻突然再不想看到任何人的死亡——包括仇人的死亡。
蕭玄胤說,我做不了一個狠心絕情的人,我注定要一生一世活在糾結之中。
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我原本做了最周密的計劃,隻待時機成熟,便要叫皇帝無疾而終。
可是,每到關鍵時候,我的腦子還不曾意識到,我的手已放過了他。
他已經是個老人,而且是個被傷透了心的老人。坐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接受群臣朝拜、萬民景仰時,他好像強大的可以對抗時間、對抗命運。可在我麵前,他卻隻是個心力漸漸衰竭、一日日黯淡老去的病人。
有時候,他看著我,似乎看著一個可以延續他生命與榮耀的神。他的目光充滿了依賴和企求。
還有些時候,他虛弱得喘不過氣來,卻還是拍打著桌子,命我開給他緩解痛苦的良藥。
忘了是哪一個刹那之間,我忽然意識到他有多麼可憐——那是一個人麵對衰老的不甘,和麵對死亡的恐懼。
這樣的不甘和恐懼,每個普通人都有。然而在他身上,卻分外醒目、分外可悲。
我決定放過他。
在他這樣的年紀,命運之手的報複遠比我的報複有力得多。
但我做出這個決定不久,死神就以其強大的力量帶走了他。
世間所有的恩怨都要歸於死亡,隻要你等得及,命運自會將一切仇恨消彌。
我的心忽然無限空虛。
偌大的皇宮,荒涼冷寂。未來的路,不知何去何從。最後的最後,唯有對於蕭玄胤的十年之諾,支撐著我繼續在這裏待下去。
太子蕭君炎即位。
他的身體因藥物的作用而日漸虛弱,沒有人能查得出原因,我當然更不會告訴他原因。
比之他的父親,他似乎更加依賴我。
沒有接到蕭玄胤進一步的命令,我便慢慢調理著他的身子,既不叫他徹底好起來,也不叫他徹底死去。
他是個非常溫和的人。長年纏綿病榻的他,沒有像他父親一樣變得脾氣暴躁、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反而處處體諒別人,使人與他相處起來十分舒服。
不過,他脾氣雖好,卻並不懦弱。我看得出來,他胸中自有溝壑。若非身體之故,他一定會是個難得的好皇帝。
起先,我抱著父債子還的念頭,並不覺得自己曾經對他做的事情有多麼過分。
然而,隨著一天天接觸增多,當他每次像對待朋友一樣跟我談心的時候,我的心裏便不知不覺產生出一種叫做“愧疚”的情緒。
蕭玄胤比我更早、更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情緒,他開始以請我為懿太妃看病為名,接我到祁王府跟我喝茶聊天。
宮庭之中,他還是時時刻刻派人保護我、維護我,並且不惜一切代價助我提高醫術。
在病弱的皇帝和強大的祁王之間,我的心終於慢慢向祁王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