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楠,我在盼著你的回信,把你的近況告訴我。代問趙剛同誌好,你真有福氣,有個俠骨柔腸的將軍和你相守,該知足了。
田雨
1958年3月2日
田雨:
你好!
接到你的來信,我一分鍾也沒耽誤,立刻放下手頭的事給你回信,省得落你埋怨。誰能拒絕一個美人的要求呢?即使她也是女人,開句玩笑。我不想過多地安慰你,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很空洞的,隻希望你要堅強,要挺住。我隻想告訴你,在剛剛過去的那場運動中,要不是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我肯定也難逃厄運。
去年運動剛剛開始時,我們北師大冷冷清清,我所在的係黨支部書記很誠懇地挨個做工作,動員教授、講師們向黨提意見,還說,不願提意見的人是和黨離心離德,幫助黨整風,使黨改正錯誤的人才是真正熱愛**。大家一聽就坐不住了,因為這個邏輯是現成的,不願意幫助黨改正錯誤的人,必然是居心叵測的人。更何況大家並不是沒有意見要提,隻不過是極謹慎罷了。你知道,我也是個炮筒子脾氣,從不打算隱瞞自己的觀點,既然黨的幹部親自動員,再把話藏在心裏就不好了,於是我也想了幾條準備在會上發言。
誰知當天晚上老趙突然決定要去北戴河療養,還非要我陪他一起去。當時我很奇怪,因為老趙每年的療養假他從來不用,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的,而且急不可耐。我說我現在工作很忙,不能跟他一起去。沒想到他突然大發雷霆,沒頭沒腦衝我發起火來,說我從來不關心他,還威脅著如不陪他去,就要休了我。這下可把我嚇壞了,覺得他肯定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不然他絕不會這樣。要知道,我們結婚後從來沒吵過嘴,從來是相敬如賓,非常恩愛的。你知道,我和他仿佛是前世結下的緣,我愛他勝過愛自己,靠了你和老李的幫助,我才在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到,你說,我怎麼舍得失去他呢?即使是惹他生氣,我覺得都是我的罪過。所以我馬上妥協了,向他道歉,請求他原諒,當下收拾行裝,什麼工作,什麼開會,什麼鳴放,統統不管了,有什麼事能比我心愛的丈夫更重要呢?
後來的結果你可能已猜到,我們係有二十多個教授和講師被定為右派,而我卻奇跡般地逃脫了災難。試想,如果當時我不陪老趙去療養,而是參加了鳴放會,依我的性格,我怎麼會不發言呢?為此事我曾問過老趙,是不是他聽到什麼風聲,或是預感到什麼,才設計把我騙走?他隻是淡淡一笑說,我就是要你陪我去療養嘛,將來也是一樣,以後年年要你陪,你想躲都躲不掉,不然我就休了你。
真的,老趙這家夥,直到現在他對我仍是個謎。這幾年,他的話越來越少,閑暇時便一頭鑽進書房。有幾次我走進書房,發現他隻是呆呆地坐著,眼睛望著窗外在冥思苦想。我知道,他在思考著一些重大的事,苦苦地想找出答案,但他不願意和別人交流,哪怕是我。
田雨,我從報上看到伯父、伯母的事,我為你難過,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和迷惘,這些年你又讀了不少書,知識使你深刻,使你有了智慧,也會使你痛苦。黑格爾說,在一個深刻的靈魂裏,即便是痛苦,也不失其之美。你該明白,沒有思想的人才沒有痛苦。我把你的情況告訴了老趙,他沉默了半晌,隻說了一句:性格即命運。與曆史的長河相比,悲劇的結局不一定是悲劇。在談到你和老李的關係時,老趙說,他和老李相交多年,相知甚深,他有缺點,性格粗魯,沒有文化,常常以自我為中心。但他正直,古道熱腸,在邪惡麵前,他永遠是個有勇氣的英雄,一旦覺醒,他的勇氣會勝於常人,老趙自愧不如。他說他和李雲龍性格相去甚遠,隻有一點相同,那就是悲劇性格。趙剛最後請我轉告你,他願用人格擔保,李雲龍也許是個有缺點的丈夫,但他是個響當當的男子漢,是個具有英雄氣質的男人,這點他趙剛絕不會走眼,希望你能給予寬容和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