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李雲龍罵得狗血淋頭的保衛處長心裏很不服氣但又不敢頂嘴,他剛剛在肩章上添了顆星,成了上校,總想在工作上搞出點兒成績來,誰知剛晉升就趕上這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一台水泵不值錢,算不得大案子,但這麼個大鐵家夥竟然無聲無息地在戒備森嚴的軍部消失了,這問題就嚴重了。按邏輯推理,既然作案者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走這麼笨重的東西,那麼絕密文件和槍支彈藥包括1號、2號首長的腦袋總要比水泵好帶吧?想想都覺得後怕。這難道能是一般盜賊幹的?於是保衛處長的思路牢牢定格在政治事件上。他說:“軍長、政委,這肯定不是一般的失竊案,很可能是敵特分子幹的,而且是裏應外合,我打算先這樣入手,先調集所有在軍部的軍官和工作人員的檔案,過一遍篩子,然後再找出重點進行突擊審查……”
李雲龍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敵特分子?人家特務是不是吃飽撐的?費了半天勁偷一台不值錢的水泵?照你推理,是不是蔣介石要澆菜園子缺台水泵呀?冒著生命危險偷出來再專門派一艘軍艦運回台灣?你腦子有毛病是怎麼著?屁大的一件事就往政治上扯,又想搞政審人人過關!我就奇怪,這支隊伍從紅軍時起就有這麼一批渾蛋,他娘的仗不會打,就會整自己人,成天把心思全用在這上麵,有能耐,戰場上去立功,這才算個軍人,才算條漢子,別淨靠著整人立功,那叫不走正道……”
政委孫泰安見李雲龍怒不可遏,越說越出圈,連忙打圓場:“老李呀,我看這件事以後再議,先讓他們回去,咱們不是還要開會嗎?”
保衛處長退下後,孫泰安說:“老李,有些話何必說得這麼明白?尤其是對下級,心裏明白就行了,咱們是老搭檔了,要是換個人我就不說了,蘇區時殺AB團,殺托派,延安整風,對自己人比對敵人還狠,黨內缺乏民主空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我這個職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想改變這種狀況,你我都無能為力。別說咱們,彭老總怎麼樣?井岡山時就‘唯我彭大將軍’,政治局委員、國防部長、元帥,都沒用,一句話就成了反黨分子,要說他反黨鬼才相信,可誰敢說話?現在這形勢……最好還是少說話,言多語失呀……”
李雲龍冷笑道:“隻要我李雲龍在位一天,我的部隊裏就不許有靠整人吃飯的渾蛋,誰想整人,就給老子脫了軍裝滾蛋,沒啥了不起,反正老子的烏紗帽不大,丟了也沒啥可惜的,大不了回老家種地去。”
孫泰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你呀,這脾氣,也就是沾了能打仗的光,總有老首長護著你,不然就衝你那脾氣,別說當軍長,這麼多年的運動,你老兄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可你想過沒有?以後沒仗打了,你的價值還有多大?嘴上再缺個把門兒的,還有哪個老首長再護著你?”
“去他娘的,死豬不怕開水燙,老子這脾氣改不了了,也不想改。”
李雲龍帶著警衛員小吳來到梁山分隊的駐地,他悄悄的誰也沒驚動,背著手溜達進菜園。菜園裏種的全是紅薯,看來災年沒人種蔬菜,都是先顧肚子吃飽,什麼生長周期短產量高就種什麼。紅薯秧子長勢不錯,綠油油的,地裏濕漉漉的像剛剛澆過。李雲龍四下看看,發現這塊菜地的地勢較高,不遠處有條小河。
李雲龍眼珠轉了轉突然笑了,他問小吳:“你猜猜這澆菜園的水是怎麼來的?”
小吳說:“菜地地勢高,河水的水位又低,要澆地隻能靠人力挑水了。”
李雲龍用鼻子哼了一聲:“我就不信段鵬和林漢這兩個小子有這麼勤快,他們能下死力氣去挑水?咱們找找看,這裏麵要沒名堂我就不姓李。”
小吳走到灌渠的盡頭,發現有個四方的水泥砌的池子,看樣子水是從池子裏湧出的。李雲龍說:“動動腦子,這池子下麵總不會是個泉眼吧?”
小吳困惑地說:“那哪兒來的水呢?”
“笨蛋,你就是不動腦子,這水是從別處引來的,池子下埋了暗管。”
他們來到小河邊,發現有座磚砌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河邊,猛一看沒什麼特別之處,似乎是看守菜園的人住的。小屋門鎖著,窗戶也被薄木板封死,外麵的人根本看不見裏麵有什麼。再仔細看看,就有些名堂了。小屋靠河一側的陡坡被控空,河水直接引到小屋下麵,小屋下麵有什麼東西就看不清了,因為外麵亂七八糟地釘著一些破木板遮擋住人的視線。李雲龍笑道:“看吧,段鵬這小子的狐狸尾巴藏在這兒呢。”
小吳說:“哦,我明白了,這是個水泵房,河水從小屋下麵被抽進暗管,再通過暗管從水池裏湧出來,就好像水池裏有個天然的泉眼似的。”
李雲龍冷笑道:“偽裝得不錯,連電源線都埋在地下了,段鵬和林漢這一對兒渾蛋,寧可費這麼大勁兒去偷水泵埋暗渠搞偽裝,也懶得去挑水澆地。”
小吳很佩服地說:“還是人家腦瓜子靈,像俺這種榆木疙瘩腦袋,整死俺也想不出這招來,隻能下死力去挑水。”
段鵬和林漢正帶著戰士們在海灘上訓練,訓練科目是徒手奪刀,戰士們兩人一組,站在齊胸深的海水裏正打得水花四濺,除了匕首是橡膠做的假刀外,其餘的都是真踢真打,連護具都不戴,有的從淺水打到深水區,在水下廝殺得難解難分。
有兩個戰士水淋淋地爬上岸,一個捂著流血的鼻子,一個走路一瘸一拐,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著:“操,你他媽的手真黑,哪兒軟乎往哪兒打……”
占了便宜的一方則表現得很謙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辦法,誰讓咱拳頭太硬呢。”
段鵬和林漢見李雲龍來了,連忙跑過來敬禮。
李雲龍繃著臉道:“你們分隊的副業搞得不錯呀。”
這兩個家夥都是何等聰明的人,馬上就猜出李雲龍的來意,在這位敬重的軍長麵前,怎能扯謊呢。
段鵬心一橫索性直截了當地說:“1號,事情是我幹的,該怎麼辦您說了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
李雲龍裝糊塗:“你幹了什麼?我是順道來看看你們訓練的。”
段鵬苦笑著說:“您親自來這兒,肯定是因為水泵的事,我搞的那點兒偽裝能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軍長您。”
李雲龍心裏暗暗稱讚這個聰明絕頂的家夥,他的腦子反應太快了,就這麼一眨眼工夫,馬上就判斷出你的來意和你所掌握的程度,然後幹脆承認,絕不兜圈子。李雲龍說:“好呀,痛快,既然說開了,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那就說說你們偷水泵的理由,要能說服我,水泵你可以留下,我絕不追究,要是說服不了我,那對不起,水泵要物歸原主,至於你,至少是個記大過處分。”
林漢說:“1號,您好像找錯對象了,事情是我幹的,段鵬有這本事嗎?他就會吹牛,覺得這是件露臉的事,硬說是他幹的,將來和別人好有的吹。”
李雲龍沉下臉:“少來這一套,一個分隊長,一個政委,要處分誰也跑不了。”
段鵬神色凜然道:“理由很簡單,弟兄們吃不飽,已經影響訓練了,體能也一天不如一天。我們分隊沒有士兵,全部是軍官,軍銜最小的也是個少尉,您知道,軍官的口糧標準已降到每月27斤,再減去5斤支援國庫,一斤支援災區,隻剩下21斤了。國家有困難,需要咱勒褲腰帶,咱沒二話,省著吃就是了。可從去年開始,來隊探親的家屬越來越多,其實,哪是什麼探親,都是在家鄉餓得受不了了,到咱隊伍上求援來了,有的一家七八口全來了,住下就不打算走了。誰家沒親人?咱好意思看著人家挨餓嗎?可就這點兒糧食,就算自己吃自己的定量也不過才每天七兩,何況還有這麼多家屬?作為軍事主官,我無權停止分隊規定的訓練科目,但說實話,我們已經做不了高強度訓練了,不少弟兄都餓昏在訓練場上了。從今年初,我已擅自停止了每天五公裏越野的體能訓練,我不知道這種狀況還要持續多久,我想讓弟兄們保存點兒體力,盡量減少點兒消耗,再過兩個月,我們種的紅薯也該下來了,到時情況會好一些。要是沒這台水泵,我們就得挑水澆地,可弟兄們實在沒這種體力了。再說,後勤部閑置了好幾台水泵,我去要過,人家不給,寧可讓水泵在倉庫裏閑著。俗話說:‘三討不如一偷。’我就偷了,可我不打算檢討,也不打算認錯,因為雖然我手段不那麼……正規,但理由卻是很充分的。至於處分,我沒考慮過,因為那不是我的事,應該由您考慮才是。”
李雲龍沉默了。
幾個佩著中尉軍銜的特種兵擠過來對李雲龍說:“1號,您幹脆給我們分隊來個集體處分得了,要省點兒事就把集體一等功免了,來個功過相抵,誰也不欠誰。”
“對,這主意不錯,實在不行就免了集體一等功,再來個集體記大過處分,我們吃點兒虧沒關係。”
“反正不能讓分隊長和政委自己扛著,事情是大夥兒幹的,全分隊每人有份,光處分分隊長和政委,我們都成了縮頭烏龜了。”
段鵬拉下臉瞪起了眼睛說:“幹什麼?幹什麼?起哄是怎麼著?你們怎麼跟1號說話呢?還有點兒規矩沒有?都給我滾!”
隊員們不服氣地嘟囔著散去。
李雲龍有些艱難地說:“這麼多家屬來部隊,你們糧食是不是早沒了……”
林漢說:“和野菜放在一起吃還能湊合,1號,您甭操心了,這又不是哪個單位的事,全國人都在挨餓,部隊好歹還有糧食定量,農村可就慘了。”林漢的聲音低低的。
“農村的情況真的這麼糟?你們都聽到些什麼?”李雲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