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3)

最讓李雲龍哭笑不得的是一個年輕的作戰參謀遞來的請戰書兼戰略設想。這個作戰參謀提出了一個四麵出擊的戰略構想。他認為:自從蘇聯變成修正主義國家之後,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中心已經南移。在當前形勢下,中國已無可辯駁地成為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心髒,徹底埋葬帝國主義、現代修正主義的重擔已經曆史性地落在我們這一代軍人的肩上,雲雲。戰略構想是,在一個星期六的夜間,不經宣戰,在北線以航空兵火力先發製人,摧毀蘇聯遠東部隊的空軍基地和海軍基地,切斷西伯利亞的鐵路動脈,裝甲部隊從滿洲裏、二連浩特等地向蘇聯境內實施猛烈突擊,迅速合圍殲滅蘇軍遠東部隊,另一支裝甲部隊從我國新疆的霍爾果斯、阿拉山口等邊境要隘向蘇聯的哈薩克加盟共和國實施突擊。這位年輕的參謀預見到,這場中蘇大決戰將發生在庫爾斯克地區,那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坦克大決戰,會戰將以殲滅蘇軍的重兵集團而告終,占領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便指日可待。下麵的事情就簡單了,通往西歐的大門敞開了,我軍即可揮師南下,掃平歐洲的資本主義國家,飲馬地中海。南線戰略,解放金、馬、澎湖列島,在台灣登陸,海軍艦隊出南海向東南亞出擊。東線戰略也簡單,登陸日本,取得向太平洋進軍的前出基地,突襲夏威夷群島,摧毀美國太平洋艦隊,取得太平洋的控製權後在美國西海岸登陸。最後的一幕很激動人心……鮮豔的紅旗飄揚在白宮的圓頂上。美國的勞苦大眾,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全人類得到解放……

李雲龍看著看著,就被氣樂了,他找來那個參謀,虛心討教道:“寫得不錯,我準備上報中央軍委,但有一事不明,你準備用什麼跨越台灣海峽和太平洋?用肋板嗎?”

那參謀喜形於色,挺胸昂頭地說:“報告首長,有木帆船就行,當年我軍橫渡長江、解放海南島時用的都是木帆船,我軍裝備是差些,但有**思想的精神原子彈,有全世界被壓迫人民的支持,我們一定會勝利……”

李雲龍耐著性子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發火了:“我明白是咋回事了,你是吃飽飯沒事撐的,從明天起司令部大樓裏的地麵由你打掃,一遍不行,要從一樓到四樓掃三遍,你不是撐得慌嗎?你不是要解放全人類去嗎?好!就先從掃地開始。”

一個軍務參謀進來報告:“1號,特種分隊梁軍求見,您看……”

李雲龍一揮手說:“當然見,讓他進來。”

梁軍是特種分隊一中隊的隊長,是分隊組建時從某軍區抽調來的幹部,參加過特種分隊曆次重大行動,是個身懷絕技、軍事素質極佳的軍官。他是產業工人出身,按理說屬於根紅苗正的幹部,政審方麵沒什麼問題。但最近他家鄉的一個造反組織給部隊發了函,揭發他的一個叔叔曾在國民黨軍隊伍中當過兵,被定為曆史反革命。這就麻煩了,家族裏有個反革命,任你是什麼紅五類出身都不能在部隊幹了,雖說黨的政策是“有成分論”但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上的表現。說是這麼說,這不過是對因出身不好被打入另冊的人的一種安撫罷了。各級黨委的組織部、幹部部門的負責人們都有一條內部掌握的原則,出身不好的人絕不可升學、參軍、入黨、提幹。在軍隊中,這條原則執行得更不含糊,甚至有些特殊軍種譬如空軍飛行員、警衛首都的衛戍部隊,都需要上查五代、旁查五服之內,哪怕是你二大爺的小舅子的表叔曾在國民黨軍隊伍裏當過半年夥夫,也是一句話,政審不合格。梁軍有個曆史反革命親戚,軍區幹部部來了通知,立即讓梁軍轉業,李雲龍交涉了幾次都有沒用。

梁軍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衣,沒戴領章帽徽。他是來向軍長告別的,他感謝軍長的知遇之恩,也知道軍長為他的事已經盡力了,他不想抱怨什麼,這就是命,你能怨誰?他隻是心裏有些難過,他已經習慣做個職業軍人了,離開軍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幹點兒什麼。

梁軍望著軍長說:“1號,我向您告別了。說實話,我真舍不得離開部隊,這是我的家呀。可是……沒辦法,這是我的命,我認啦。1號,您還有什麼要囑咐的?”他的眼圈紅了。

李雲龍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表情複雜地拍著梁軍的肩膀,久久說不出話來。他覺得有愧,特種分隊的隊員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寶貝。當年是李雲龍把這些生龍活虎的戰士從四麵八方調來,但現在,他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戰士。他本想勸慰幾句,話沒出口又覺得是廢話。突然,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驀然閃過腦際:娘的,什麼是特種兵?一條小小的政審規定就難倒了特種兵?那還叫什麼特種兵?

李雲龍目不轉睛地看著梁軍說:“照理說,就你受過的訓練,本不該把你送到地方上去,弄不好就會生出亂子。唉,一個受過特種訓練的軍人一旦擺脫了軍紀的束縛,就很有可能對社會構成危害,一旦危害社會,誰能管得了你呢?公安局的警察恐怕不行,十來個人也未必能製服你,要是地方上管不了你,那還得軍隊來管。這樣吧,你的轉業手續先不要辦,回家先看看,聯係一下工作,等有了單位接收你,再回來辦手續。記住,到了地方上要好好幹,可不許惹事喲。”

梁軍的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猛地腳跟一碰,挺胸道:“1號,梁軍無論走到哪裏,都絕不會給首長丟臉,您的臨別贈言我記住了。”

李雲龍微微一笑,眨眨眼睛說:“我好像沒說什麼呀?好吧,準備出發,軍隊不養老,早晚都得走,不定哪天,我也會脫了軍裝回老家種地去。”

明亮的星光,似乎摻上了露水,變得濕潤柔和,夜空青碧猶如一片海,斷斷續續的白色碎雲,幻化出一道道隱隱約約的河川,飄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李雲龍和田雨站在露台上,仰望著夜空,李雲龍通過北鬥星的勺柄找到那顆明亮的北極星。那是正北方向,北京就在那個方向。李雲龍默默地吸著煙,顯得心事重重。田雨突然落下淚來,她擦著眼淚自語道:“趙剛和馮楠現在在哪兒,為什麼連個信也沒有?”

遙遠的天幕中,浩瀚的銀河裏,一顆流星倏然劃破夜空,消逝在宇宙深處,緊接著又是一顆……李雲龍心裏一動,他猛地扔掉煙蒂,怔怔地望著流星消逝的地方,他有一種不祥的預兆。

此時,在北京西郊的一所軍事機關的將軍樓裏,趙剛和馮楠正相擁而坐。趙剛的臉上到處都是青紫色的傷痕。他的嘴唇上有一道可怕的裂傷,露出殘缺的牙齒。在白天的批鬥會上,趙剛被揪到台上喝令跪在地上,他倔強地直挺挺地站著,連腰也不肯彎,被幾個造反派成員死死地按跪在地上,他又掙紮著站起來。參加批鬥的人們大怒,因為這樣死硬的反革命分子還很少見,他們一邊高呼著口號:“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一邊衝上去把趙剛打倒在台上。誰知一頓拳打腳踢後,趙剛又晃晃悠悠站了起來。造反派們氣瘋了,他們又衝上來一頓毒打,如此這般,反複多次,最後批鬥會的主持人見影響太壞,便宣布暫時散會。趙剛硬是堅持一步步走回家,進門後才頹然倒下。

馮楠用溫水浸濕手巾,給丈夫輕輕擦拭著,嘴裏安慰著:“老趙,忍一會兒,我再給你上藥。”

趙剛笑笑,用手拍拍肚子說:“這點兒傷算什麼?我這肚子上中過一發9毫米口徑的子彈,五髒六腑都打爛了,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又活了這麼多年,我已經賺了嘛。”

馮楠輕輕靠在丈夫身上說:“歇一會兒再上路,好嗎?”

“孩子們安排好了嗎?”

“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李雲龍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孩子們交給他沒什麼不放心的。你呀,在軍隊這麼多年,過命交情的老戰友,隻有李雲龍一個。真怪,一個大學生和一個粗魯的軍人結成生死交情。”

“戰爭是最好的黏合劑,我和老李的交情也是吵出來的。1938年我剛調到獨立團當政委,那天老李正盤腿坐在炕上喝酒,見了我二話不說就遞過了酒瓶子。我說謝謝,我不會喝。老李陰著臉哼了一聲,說不會喝你到獨立團幹嗎來了?我當時也不高興了,回了他一句:‘獨立團是打仗的,又不是收酒囊飯袋的。’這家夥當時就被噎住了。我看出來了,他是個順毛驢,在這個團裏稱王稱霸慣了,聽說前幾任政委就因為和他搞不到一起去,被他擠走的。剛到獨立團時,我的工作開展得很難,老李也打定主意想擠走我,那時我對他印象也不好,覺得這人毛病挺多,這樣的人怎麼能當團長呢?他的特點是見了上級就發牢騷,明明已經執行了命令,還要嘮叨幾句,好像不發牢騷就虧了似的。對下級就更不像話了,張嘴就罵人,粗話連篇,有時還動手打人。可奇怪的是,這家夥在團裏的威信還很高,全團的幹部戰士都很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當時我想,這人恐怕還是有些獨到之處的。後來,我參加了獨立團的幾次戰鬥才明白,老李打起仗來真有點兒鬼才,點子多,善於逆向思維,從不墨守成規。”

一提到李雲龍,滿臉傷痕的趙剛立刻神采飛揚:“我和老李的性格相去甚遠,他是個典型的現實主義者,而我卻是個理想主義者。這兩種類型的人一旦相遇,碰撞是免不了的。老李這個人極務實,他嘲笑理論,一概斥之為‘大道理’或‘狗皮膏藥’,而我那時書生氣十足,偏偏愛搬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