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打斷他的話:“放你娘的屁,他們衝擊軍事機關,搶劫武器裝備,還開槍打死我的戰士,有這麼多人證物證,你們為什麼不看?隻聽一麵之詞?哼,什麼他娘的鳥特派員?”黃特派員愣了,他沒想到已經身為階下囚的李雲龍還敢張嘴罵人。他辦過不少專案,深知“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的道理,別說是個軍級幹部,就是那些元帥、大將、政治局委員,這些重量級的人物,平時威風凜凜,一旦落難成了階下囚,立刻就變成普普通通、弱不禁風的老人,其態度之恭順常使他感慨命運之無常。而眼前這個李雲龍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是沒見過世麵不知深淺,還是吃了豹子膽?黃特派員隻覺得滿腔的熱血都在霎時湧到腦門,他不能理解,怎麼會有這麼猖狂的反革命?他猛地站起來要發作,卻被馬天生按住。馬天生有些看不起黃特派員,這個人的政治鬥爭經驗還嫩了點兒,他不過是運氣好,被中央“文革”小組的首長提攜,就算他辦過不少大人物的專案,可那是兩碼事。像李雲龍這種從槍林彈雨中鑽出來的人是真不怕死,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眨一下眼,因為這輩子他們大概已經死過若幹次了,現在活著本來就是白賺,拿死去嚇唬他是愚蠢的。馬天生太了解這種人了,他們隻關心軍事問題,對政治不大關心,黨內曆次政治鬥爭對他們影響不大。新中國成立後,這些人都成了各守一方的“鎮守使”,是軍隊的中堅力量,所以他們難免有點擁兵自重,脾氣暴些。對這種將軍不能拍桌子瞪眼,惹火了他,不管什麼場合他都敢張嘴日爹操娘,罵你祖宗十八輩,最後下不來台的是你自己,你能張嘴和他對罵嗎?那不成村婦撒野了,哪還有點兒政治鬥爭的嚴肅性?
馬天生和顏悅色地說:“李雲龍,你不要衝動,要端正自己的態度,我們個人與你無仇無冤,沒有必要和你過不去,我們不是代表個人,而是代表中央‘文革’小組和你談話,中央‘文革’小組是直接受命於偉大領袖**的,所以,你這種對抗的態度不是針對我們,也不是針對中央‘文革’小組,而是針對**的。你知道,反對**是什麼性質的問題,我想你應該清楚吧?”
馬天生見李雲龍不說話便娓娓道來:“你的資曆確實挺令人羨慕的,1927年參加紅軍,長征時已經是主力團團長了,抗戰時你的獨立團在晉西北名聲不小,一般說來,日本人挺吝嗇的,能出十萬大洋買你的項上人頭足以說明你的名聲。解放戰爭時,你是淮海戰場上的英雄,你的部隊是華野頭等主力師,平心而論,你這幾十年的軍事生涯,非常完美,幾乎沒有敗績。但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斷的運動變化之中,事物發展到一定階段,就會向它的反麵轉化,這是不以人們意誌為轉移的客觀規律。我不否認,你為新中國流過血,有戰功,可是黨和人民也給了你很高的榮譽和地位。於是你就飄飄然了,把黨和人民給你的權力作為砝碼,擁兵自重,對抗中央,對待‘文化大革命’由不滿發展到頑固對抗,最後竟然舉起屠刀,殘酷鎮壓革命群眾,以武力對抗‘文化大革命’,可惜呀,一個戰功卓著的老革命,最後沒能保持晚節,滑到反革命的泥坑裏去了,這難道還不發人深省嗎?”
“啪!”黃特派員終於又耐不住性子了,他猛拍桌子喝道:“李雲龍,誰給了你鎮壓革命群眾的權力?”
李雲龍沉聲回答:“有‘軍委八條’,是**親自批準的,有軍委辦公廳的同意,還有**同誌辦公室的同意。”
馬天生很有涵養地笑了:“你說你請示過軍委辦公廳和林辦,有什麼證據沒有?或者是書麵命令之類的文件?我們查詢過,軍委辦公廳和林辦都證明你確實打過電話,但並沒有同意你開槍鎮壓革命群眾呀,你如果有證據能證明你是接受命令采取的行動,你可以拿出來。”李雲龍輕蔑地說:“噢,明白了,這會兒沒人敢承認了?怕承擔責任,怕殺頭。真是膽小鬼,這種膽小鬼居然也能身居高位?要在過去,這種人非當叛徒不可。好吧,沒人承擔責任,我來承擔,命令是我下的,要殺要剮隨便吧。”
馬天生嘲諷道:“啊,倒是像條漢子,敢作敢當,成了反革命還這麼大義凜然的?”
李雲龍反唇相譏:“對你來說,這可是件好事呀,那個1號的位子你不是盼望很久了嗎?我看你未必能如願,這是野戰軍,一旦前線有事得拉出去真刀真槍練練,不是光靠賣賣狗皮膏藥就能帶兵的。”
黃特派員站起來宣布:“現已查清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頑固對抗中央‘文革’小組,殘酷鎮壓革命造反派,證據確鑿,罪大惡極,血債累累。現根據**中央、中央‘文革’小組批發的《關於加強公安工作的若幹規定》中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六條,將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逮捕法辦……”
一切如馬天生事先導演好的那樣,埋伏在幕後麵的幾個戰士迅速衝出來,拿出手銬準備給李雲龍戴上。事情進行到這裏,突然出了點兒意外,衝在最前麵的兩個人高馬大的戰士忽然騰空飛起,斜著摔了出去,他們腰上的手槍變戲法似的到了警衛員小吳的手裏。小吳一手握一支手槍同時向大腿外側一蹭,兩支手槍的機頭大張,處於待擊發狀態,他手持雙槍護在李雲龍身前大吼道:“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死他!”這十幾秒鍾發生的事情驚呆了會議室裏所有的人,幾個執行逮捕任務的戰士伸手準備拔槍。小吳喝道:“別動,誰動打死誰!”幾個戰士的手僵在半空中……
馬天生和黃特派員也目瞪口呆,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們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早聽說李雲龍膽大包天,沒想到他的警衛員也這麼不要命,難道他不知後果嗎?真是什麼將軍帶什麼兵,這野戰軍可真夠“野”的。李雲龍也臉色發白,他也沒想到小吳的性子如此暴烈,他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要是小吳帶著衝鋒槍來,他真敢一梭子掃出去。李雲龍不想讓這個年輕的戰士為他丟掉性命,他暴怒地吼道:“小吳,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不許抵抗!怎麼?我的命令也不服從了?”
小吳渾身一震,無力地垂下握槍的雙手,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軍長呀,你冤啊,你冤枉死了,他們憑什麼抓人?你為什麼不下命令?我和他們拚啦……”他兩眼噴火,絕望地將兩支沉甸甸的54式手槍同時擲出,“嘩啦啦!”兩支手槍洞穿窗玻璃飛出50米開外……
幾個戰士撲上來拖走小吳,李雲龍被戴上手銬。當他被押著走出會議室時,被一群司令部的參謀、幹事堵住了門,那些剽悍的青年軍官的眼睛都紅了,有的橫堵在門口,手似乎有意無意地按在手槍套上,有的從後麵使勁向前擠,嘴裏罵罵咧咧,蠢蠢欲動。押解的戰士也不敢硬往外擠了,他們慌亂地看著馬天生和黃特派員,不知該怎麼辦。空氣緊張得似乎要爆炸,馬天生暗暗心驚,這支部隊太可怕了,不管你是什麼來頭,這些青年軍官似乎都沒把你放在眼裏,那種生猛的派頭都寫在臉上,你能把這一個軍的軍官和士兵都抓起來嗎?
還是李雲龍給解了圍,他大聲發出命令:“司令部幹部聽我口令,立正,向後轉!閃開!同誌們再見了,李雲龍向同誌們告別啦!”
軍官們勉強閃開了一條窄窄的通道,李雲龍走在前麵,馬天生帶押解人員跟在後麵擠了出去。
這一行人剛走進司令部大樓,就見到警衛營營長吳玉水和營教導員郝明在拚命地撕扯,吳玉水拚命向前衝,郝明拚命阻攔,就像在打架一樣。
馬天生沉下臉喝道:“吳玉水,你要幹什麼?”
吳玉水青筋畢露,臉已漲成紫色,他大喊道:“馬政委,我和你談過,是我下令開的槍,是我帶著戰士們衝的,軍長沒下過開槍的命令,這不關軍長的事。我吳玉水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把軍長放了,要抓就抓我……”
教導員郝明平時和吳玉水關係一般,但和馬天生私交不錯,自然要維護馬天生。他在一旁吼道:“吳營長,你要站穩立場,不要拿自己的政治生命開玩笑。我提醒你,不要為反革命分子鳴冤叫屈。”
吳玉水大怒:“放你媽的屁,吃裏爬外的東西,開槍時你怎麼不說話?火力掩護是不是你負責的?你他媽打了沒有?你他媽也開槍了怎麼不敢承擔責任?這會兒又裝好人?**的,你早晚是他媽當叛徒的料。”他越罵越不解氣,竟掄起拳頭想揍郝明。
馬天生皺著眉頭命令道:“把他拉下去,禁閉三天。”
幾個戰士抓住吳玉水往下拖,吳玉水掙紮著喊:“軍長,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呀,你讓我們用槍托,我沒聽呀,早知如此,我就是讓人家開槍打死也不還手呀……”
戴著手銬的李雲龍仿佛忘了自己的囚徒身份。他一聲斷喝:“吳營長,你像什麼樣子?堂堂的軍官讓人拖著走?給我站直了,聽我命令!”
這一喝比什麼都靈,吳玉水停止了掙紮,推開了拖他的戰士,似乎重新注入了一種靈性,他挺起胸膛,腳跟一碰,以隊列姿態站得筆直。
李雲龍像個隊列教官,一絲不苟地發出命令:“目標,警衛營,向後——轉!齊步——走!”吳玉水像個剛入伍的新兵一樣,擺動著雙臂向前走去……
押解李雲龍的汽車是一輛波蘭生產的“華沙”牌轎車,當汽車從司令部大樓前開出,向軍部大院的大門行駛時,李雲龍從車窗向外望去,忽然發現沿途路邊不知何時竟出現一隊隊排列整齊的士兵隊列,簡直像夾道歡送,頭戴鋼盔、手戴白色手套的軍官和士兵都站得筆直,偉岸得像一片片森林。汽車隊緩緩地向大門行駛,隨著帶隊軍官們的一聲聲口令,軍人們齊斬斬向車隊行軍禮,遠遠望去,像一群群雕塑一樣。李雲龍眼眶發熱,他明白這是軍部各直屬單位自發地向1號告別的儀式。工兵營、通信營、汽車營、防化營、偵察營……好像沒有人組織,全是各單位自發集合的。李雲龍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向部下們告別……坐在頭一輛汽車裏的馬天生也知道,這些軍禮與他無關。他覺得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這個軍的很多幹部戰士從此算是和他結了仇。
關於李雲龍的關押地點,馬天生和黃特派員發生了點兒小小的爭執。黃特派員認為,應該先關押在本市公安局的看守所,然後準備開個萬人群眾大會,先由革命群眾進行批鬥,然後再在大會上宣布逮捕法辦,隻有這樣,才能教育群眾,震懾一小撮反革命分子。而馬天生畢竟老謀深算,他太了解李雲龍在這支部隊的威望了,這個軍的許多師團級幹部都是李雲龍在戰爭時期的老部下,戰火中建立起來的信賴和友誼絕不是一句和反革命分子劃清界限就能解決的。馬天生心裏明白,他這個新調來的政委,在這個軍連半點兒根底也沒有,他根本控製不了這支部隊,不但控製不了,而且還有極大的危險,這是支滿員的甲種部隊,李雲龍的死黨比比皆是,誰敢保證不會出幾個亡命之徒?要是在關鍵時刻給你來個小小的“交通事故”或是其他什麼事故,到時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就憑這點,李雲龍也絕不能關押在這個城市,應該把他押送到省城去。
馬天生把這些想法向黃特派員談了以後,黃特派員的腦門上也滲出了冷汗,他來自京城,哪裏會想到這個城市的階級鬥爭形勢竟如此複雜、如此危險?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爭論的,把李雲龍押往省城就是了。
押解車隊共四輛汽車,前後是兩輛中型吉普車,上麵是警衛人員,中間是兩輛“華沙”牌轎車,馬天生和黃特派員坐前麵那輛,李雲龍坐後麵的車,兩個高大的戰士把李雲龍夾在後座中間。據說,對付要犯都是這種方式。
李雲龍靠著椅背打起了盹,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他似乎是和老戰友孔捷、丁偉並肩站在北方國境線上的一個作戰指揮部裏,他們正用炮隊鏡向國境線那邊的縱深處眺望,透過黎明時乳白色的薄霧,他看見成千上萬輛草綠色的蘇製“T—62”型坦克正展開戰鬥隊形向國境線衝來,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米格—23”殲擊機和“逆火”式轟炸機從他頭上掠過……哦,戰爭,你終於來啦,李某等你等了十幾年啦。丁偉好像是在和對方的那個國防部長通電話,彬彬有禮的,就像中世紀的騎士:“格列奇科元帥,丁某早拜讀了你的‘斧頭戰術’理論,頭一斧子就要置對手於死地,果然名不虛傳,丁某多年來找不到與閣下切磋的機會,今日能與閣下大打出手,不亦樂乎……”
李雲龍高喊道:“老丁,你和那老家夥廢什麼話?敵人衝上來啦,命令炮群開火……等等,咱們後麵什麼也沒有,咱們的坦克大炮呢?咱們的殲擊機、轟炸機呢?”他分明聽見孔捷在罵街:“你問我,我問誰?都他媽的窩裏鬥去啦,就剩下咱幾個啦,抱著炸藥包上吧……”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傳來,李雲龍的腦袋隨著刹車的慣性猛地撞到前排椅背上,他被驚醒了,發現車隊停在公路上,周圍亂哄哄的,一大群肥肥的白鵝正在公路上十分優雅地走著,一個衣衫襤褸、戴著頂破草帽的老漢正揪著一個押車的戰士用十分難懂的閩南話激烈地爭吵著。老漢的年齡有七十多歲了,蒼老的臉上條條皺紋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臉上、手上都長滿了老人斑,長長的壽星眉和胡子已經花白。李雲龍在此地駐防十幾年,多少能聽懂些當地方言,他聽出那老漢正急赤白臉地指責司機壓死了他的鵝。老漢怒氣衝衝地聲稱,他的鵝正在下蛋,他一家子的生活費都是從鵝屁股裏摳出來的,你們解放軍不是有紀律嗎?賠吧,不拿出100元來別想走。李雲龍暗暗好笑,這老漢在敲竹杠,一隻鵝敢要100元。黃特派員正耐心地和老漢商量,無奈聽不懂老漢的閩南話,他愁得東張西望想找個人幫忙翻譯一下。公路邊有些農民正在熱火朝天地挖水渠,溝邊插著一麵紅旗正迎風招展,李雲龍見旗子上有“紅星人民公社貧下中農造反團”的字樣,正在幹活兒的農民們見公路上吵得正凶,便紛紛過來看熱鬧,還有七嘴八舌給老漢幫腔的,說你們解放軍有什麼了不起,壓死人家的鵝就得賠,100元太便宜了。一時公路上熱鬧得像趕集。
李雲龍本無心情看熱鬧,他閉上眼睛想接著打盹,卻猛地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老漢的聲音有點熟,他的心一沉,暗叫聲不妙,頓時全明白了,這是段鵬那小子,天哪,這小子裝化得絕了,連我都走了眼。看來情況不妙,這個無法無天的特種分隊終於要動手了。李雲龍不用猜就知道他們的打算,無非是製造事端,趁亂搶出李雲龍,即使惹出禍來,也隻能栽在“貧下中農造反團”頭上。問題是他李雲龍要想逃,何必等到現在?況且動起手來,這些特種隊員極有可能要開殺戒,這樣麻煩可就大了,這會毀了這支特種分隊。
李雲龍來不及多想,他突然出手,猛地一掌將車窗玻璃拍得粉碎,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李雲龍大聲喝道:“渾蛋,把路給我讓開,誰也不許鬧事。”化裝成農民的特種隊員們都無可奈何地停止了吵鬧,勉強讓出一條路,眼睜睜看著車隊絕塵而去。段鵬一把扯下假胡須,抬腳向路邊一棵小樹踢去,“哢嚓”一聲,碗口粗的小樹被齊根踢斷,段鵬和林漢這兩條漢子頹然坐在路邊抹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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