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慈這次來並不止是與馮熙喝酒的, 他在太子春坊做了一月餘的行走, 受太子幕僚舉薦,擢升了正六品左武大夫、西上閣門副使。正好他河東老家遇上澇災,他母親帶著七歲的小妹入京投靠, 昨日就已經到了, 他於是預領了年俸,去置了西水門金水河那邊一處小宅,這回是特意來告辭的。
孔慈說是來拿酒,實際上是聽聞馮熙回來了, 來請他與文迎兒晚間去宴飲,也叫馮熙見一見他的家人。
霜小到院子樹底下將他的酒挖出來,上次從貢院街那裏回來後, 她就把酒埋在那裏。這時候嬌滴滴小跑著抱著酒壇跑過來,看見孔慈紅霞滿麵的,眼眸裏冒光。
“孔大哥,給。”
她自己不知道何時也跟著文迎兒改叫孔大哥了。旁人也都沒注意, 文迎兒跟在馮熙身後送他出去, 正好這時候馮君那院的月凝路過,在門口瞅了一眼。
馮熙替孔慈拿著包袱, 孔慈提著酒,兩人在門口又寒暄幾句等他租的馬匹過來。
正等著時,馮君出來了,著小廝手裏提著一些果品、門貼、一對手掌大的擺在房屋裏辟邪的銅貔貅,讓人跟著他車馬一起走:“孔將軍這就要走了?不對, 現在是孔副使了。我聊備了一些小物品,祝孔副使喬遷之喜。”
孔慈回過身來抱拳,望著她嘴角微咧:“談不上喬遷,還是累居在馮宅這些時日,多虧了姑娘關照。”
“關照”這兩個字出來,他倒是想到那天把馮君給扛在肩膀上讓她掙紮的場麵,禁不住也有些想笑,現在過了一個月,真在腦子裏想起來還怪不好意思的,尤其是拿這姑娘名節開玩笑,實在不是對兄弟妹妹應有的禮數,於是補充說,“在下今晚於梁園宴請諸位,姑娘不吝過來,與我家堂上、小妹一起賞賞雜劇。”
馮君低頭默了一會兒,早上喝了點荔枝水,臉頰微微發醺。
文迎兒心道,馮君一貫不愛和人來往,說話也不大注意語氣,怕是這一句拒絕出口,又要讓人尷尬。誰知道馮君竟然點頭答應,“那既然孔副使有請,我就不客氣了,晚上與兄長同去。”
但說完也不告別,也不作揖,就直接抬腿轉身蹬起土走了,留下個端著大籃子的小廝。
孔慈見馬已經牽過來了,跟那小廝說:“將你手裏這東西拴在馬上罷。”
那小廝鞠躬:“不勞孔副使,大姐兒的吩咐是讓我務必跟著孔副使的馬一徑送過去,送到他家把門神門聯貼上、把貔貅擺好、把瓜果給孔家姑姑和娘子洗上。”
孔慈指一指他,笑道,“我騎馬快,你是要跟屁股後頭跑著嗎?”
小廝為難道:“小的就在後麵追著……孔副使不要騎得太快咯。”
孔慈本想讓他把東西直接給了他就好了,那小廝抱著東西不撒手,文迎兒與馮熙在旁看出了點端倪。
頭次見馮君對外人這麼好意搭理,又是殷情迎送,還要去做客,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回去時霜小坐如針氈地,瞅著機會便過來問文迎兒道:“大姐兒那裏送了東西給孔大哥,我們卻沒有送,是不是顯得太薄情了?那孔大哥的母妹回去一瞧,隻有二哥妹妹的東西,咱們的反而還是孔大哥自己掏錢在酒樓買的那壇酒,這說不過去啊。”
馮熙正在石台上啜飲茶,聽她這麼說,便道,“我已吩咐人下去跟他買家具置辦,配幾個人手給他用活。”
霜小眼神眨了眨,“要不然我正好過去給他們做頓喬遷飯,他們遠道而來的,菜食這些沒得備,我同小廝們一起帶過去。”
馮熙道:“也好。”他將孔慈給他的名帖拿出來,上麵有他新宅的地址。方才孔慈遞上來的時候沒有仔細看,這時候仔細一看,發覺正好在馮君那未來夫家呂宅旁側,這倒是巧了。
霜小高興地拍了一下掌,見馮熙斜眼瞥見,趕忙收斂神色,這就跟馮熙和文迎兒告辭奔去孔家去了。
文迎兒不被獲準進入廚房後,便隻好讓絳綃再準備午飯吃過,下午馮熙帶著從杭州拿回的龍井,與她去拜見馮忨的老師盛臨。
盛臨正捋著胡子坐在馮忨書房裏,教他背《童蒙訓》和《千字文》,馮忨眼睛老暼著窗外,盛臨一大把年紀,大下午的也有些泛瞌睡,在席上一邊聽他背,一邊打著盹兒,戒尺從他手上滑落下去。
馮熙與文迎兒過去時,馮忨老遠就瞧見了,一邊背著,一邊偷偷站起來,往外走幾步,見老頭兒沒醒,就刺溜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