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1 / 3)

韻德與她的內侍李銘府坐著馬車回宮了。

近日那荀子衣動作很快, 李銘府雖然有掖庭和內侍省過年的經驗, 但出了宮,始終也不能天天著人在宮裏幫他打聽。

消息傳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措手不及。那荀子衣帶著教坊溫承承, 現下已經入了宮門了。

最近韻德被官家摁在宮外, 又因為她母親明的皇後冥壽,總去玉清神霄宮待著,荀子衣那邊雖然一直暗中查探著,卻沒想到他動作會那麼快。

大概是那溫程程, 本來就是教坊浸染了多年的出身,隨便聽宮人講講宮中禮儀還有崇德脾性,就能學個**不離十。何況還有荀子衣這個險些娶了崇德的駙馬在, 耳提麵命的,手把手地,床上地下地教,也就教會了。

韻德這邊本想將文迎兒招安過來, 和這溫承承一樣的辦法, 不管荀子衣想用那教坊女來幹什麼,她自己也供一個出來搶在他前頭。反正就是跟他比拚。

她原先選定文迎兒, 一個是因為長相和崇德有相似,二個是因為神態又像崔妃,三個是打聽到她本來得過瘟病搞得腦子發熱,記不清東西又渾渾噩噩,好騙又好控製。

但文迎兒似乎和她打聽的結果有些不盡然相同。看她表麵渾渾噩噩, 卻還有些主意,是時而傻時而精,因此隻能徐徐圖之,好言勸說,這一徐徐,沒想到荀子衣就已經越過她行動了。

荀子衣也不傻,怎麼會不知道韻德監視他。但他畢竟是個在朝中家中都說得上話的男人,即便韻德是帝姬,也翻不出太大的花樣。

現今的官家可不是個溺愛兒女、沉迷女色的人——兒女和女色對他來說都隻是興趣的一部分,就像翻書、賞畫、打球、蹴鞠一樣,翻書沒有特別喜歡某一本,都喜歡,也都可以放置一旁,賞畫也是,那打球蹴鞠也沒有非得是和誰打,誰和他打得來,誰跟他配合好,他就喜歡誰。

但是你不能,不想翻的書,偏被風吹到手邊;上次配合打輸了,偏這次還來與他組隊,這不是砢磣人麼。

韻德現在急急帶著李銘府入宮,要攔住荀子衣。她知道這會兒是官家下朝,準備去聽禦史們說話,聽完了用午膳。

午膳這段時候,內監和陪侍大臣或許會叫教坊的在旁邊唱曲兒跳舞,那荀子衣就會趁著這個時候,把溫程程獻出來。

進了宮往裏走,李銘府已經讓一個相熟的禦前內侍來接了,韻德問那禦前內侍:“今天我爹爹午膳是哪位陪侍?”

“今天沒有誰,就是高殿帥,正好是高殿帥在侍衛親軍裏又拔了五個人,給起名叫‘破天’,各個兒腳上都是好花樣,就在午膳的時候要給官家表演。”

“破天?他一個殿帥還想翻天?”

禦前內侍笑:“所以官家就想看看這些人有多厲害,高殿帥那摸官家脾氣一摸一個準。”

到了垂拱殿前,裏邊正有很多大臣在和皇帝說話,禦前內侍去前邊給他們看去了。

韻德對李銘府說:“為什麼荀子衣不是把這溫承承直接給我三哥韞王那邊,非要自己獻給官家?”

李銘府道:“根據小的知道的,荀駙馬一直都和高殿帥走得近,他們一同打馬球有幾年了。馬球隊都純粹是官家的人,高殿帥也是為官家馬首是瞻,雖然他們和韞王、和魏國公經常沆瀣一氣,但那也不是每天都和他們穿同一條褲子。高殿帥是整個侍衛親軍的統領,也是韞王、魏國公拉攏的對象,但他是個審時度勢的人,不一定就全站在韞王那頭。”

韻德擺擺手:“哎呀,這些事情你簡單點說。”

李銘府道:“韞王他們是和玉清神霄宮的道士們說好了,找和崇德帝姬像的人,是為了給官家作法用的,這‘作法’就不知道他們要怎麼弄,是要人命呢,還是要怎麼的,總之瘮得慌。高殿帥一直都是給官家供好的賞玩的東西,道士那些他也看不上,因此他和荀駙馬培養這溫承承,肯定還是為了給官家‘賞玩’。”

“獻一個女兒給官家‘賞玩’?怎麼賞玩,難道真的認親?”

“這咱們今天若是攔住了駙馬,那咱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了。”

“但是不攔住他,他萬一又在官家麵前固寵了,我和他更沒有仳離的可能!就算要賞玩也得是我的人被官家賞玩才行!”

那禦前內侍這時候噠噠地跑回來,“聽見裏邊說了,官家現在去宣和殿和高殿帥、荀駙馬等人用膳,您既然來了,便和荀駙馬一道,官家不會說什麼的。”

李銘府於是立即說,“對,帝姬您趕快去石頭階旁邊等著,駙馬一出來,立即便迎上去,如果官家看見你們這樣要好,定然會高興。等上了席,咱們再要動作什麼也容易。如果上不了席那就不好辦了。”

韻德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垂拱殿殿門邊上,這時候儀仗已經出來,韻德微笑萬福在旁邊恭迎,官家坐在禦輦上低頭看見她,皺著眉頭沒理她,還是她主動跪在下麵笑說:“今天臣與駙馬約好,要一同來陪陛下用膳,因此特來殿外等候。”

官家一聽,倒是和顏悅色了些,“那你也一起來吧。”

禦輦先被抬走了,後邊大臣跟上,荀子衣一出來,看見了韻德。那韻德便盈盈過去給他一個小萬福,大笑著攙扶住他的胳膊:“駙馬終於出來了,我在這裏站了好久,站得腿都疼了。”

荀子衣向四下看看,頗為尷尬,卻又不得不向同僚露出笑臉,果然有人在旁說道:“帝姬與駙馬真是好一對舉案齊眉的賢伉儷!”

“如此恩愛又登對,當真是難得。真叫我們這些人羨慕。”

韻德點頭僵硬地笑,荀子衣拱手四下裏向人道:“是,是……”

等下朝的那些人都散了,韻德仍舊笑著,隻是咧著嘴卻低聲說著不同的話:“今日宴上聽說你準備了新鮮玩意兒給官家?”

荀子衣嘴角動了動,“不勞帝姬操這些閑心。”

韻德白眼:“我操你的心,不能算是閑心。何況你動的是我爹爹的腦筋,我就更不能不替我爹爹長個心眼。”

荀子衣道:“臣所做皆為忠君之事,謹言慎行,又有禦史及皇城司督促,帝姬的心眼有七竅,也抵不上皇城司罷。”

宣和殿已經到了,裏邊歌舞已起,陪侍的除了他、還有高殿帥和宣和殿待製安祝,這個安祝,是右相安氏之大兒子。韻德進去後,看到他那張臉,登時嚇了一跳。

當年安相的三次子安執,曾經被選尚過韻德,後來因為墜馬身亡,這才將荀子衣選尚了韻德。

安祝看見帝姬入座了,主動過來敬酒賠笑臉,但是韻德卻瞪大眼睛身子躲開,連連說,“你,你走開,你坐回去!”

安相權傾朝野,連閹人管通都是安相當年推舉給官家的。先帝時兩相黨爭,王荀之鬥,王氏的綱要改革為本朝繼承。這如今的安相,就是王氏的女婿,一家數朝,把持朝政。現如今也是支持韞王一派的。

官家都是尊敬安氏的,當年安執的死是個意外,畢竟是墜馬,和韻德沒有關係,沒人會怪罪她,但是她現在對眼前這個安祝態度如此惡劣,在場的人皆是一驚。

要知道,以前官家與安相、安祝一起用膳,韻德的母親還得來陪酒祝酒,就在這宣和殿內。

這女兒長得倒是像母親,脾性可是不像。安祝微微一皺眉,又顏展:“哎呀,臣冒犯韻德帝姬了。隻是睹物思人,想起了明節皇後的音容笑貌,哎呀,臣說錯話了。”說完他就坐了回去。

韻德一時沒醒悟過來,見荀子衣嘴角微咧了一下,似乎在偷嘲笑她,她才又將安祝的話在腦門裏過了一遍:他說的是“睹物思人”。說她是物。

這句話就像說“你是不是個東西”,是東西也不是,不是東西也不是。

韻德幹笑一聲。遠遠看教坊舞女一身旋裙金鐺鈴,跳起來伴著曲兒身上叮叮當當的,在場人看她們也不就看的一個“東西”。

李銘府在她耳邊道,“那溫承承在後麵呢,要等官家來了,吃酣上酒後她才會出來。帝姬看要不要現在就……”

眼神狠厲了一下,意思是說要不要給她下點藥、或者讓人偷偷把她領走之類。

韻德擺眼看見荀子衣正拿起酒杯,一丁點兒酒在杯中轉來轉去,似乎沒將她放在眼裏,也沒將她來的動機放在眼裏。

她想起李銘府說的話:如果不讓他做下去,其實還是不知道他究竟會用這女人達到什麼目的。韻德自己想要弄一個教坊女,實在是太容易了,隨便一個宮中可以用的內侍,都能將她無聲無息的除掉。

她對李銘府道,“先不用。”

官家從後殿走出來了,與諸人舉杯,這會兒要高高興興吃個午膳,喝上一點,然後再舒舒服服地午睡,下午與在場這幾人打馬球去。

鈞容直的鼓聲在殿前傳出來,官家率先起身,其他官員內侍跟上,都走步到殿外。

哨笛杖鼓中,眼睛注視到場中,那高殿帥準備的五個精幹的蹴鞠兵士‘破天’,從左邊上來,各個穿著長腳襆頭、紅錦襖,球頭上前來報名,報名利落,官家道:“好!賞!”這五個人成了左軍,然後還有五人從右邊上來,著青錦衣,球頭也是報名,但沒得賞。

中間立著雜絡纏繞的一個門,門中有個小花洞。哨聲中他們便開始了。那彩絡球跟繡球似的,在場中亂飛,韻德看男人們在前麵叫好,她當真不知道這一堆人爭一個球有什麼好看的,尤其是官家,看得津津有味,一大把年紀,兩個眼睛卻像少年人一樣瞪著。他眼睛早就有些花了,能不能找著那球都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