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3)(2 / 2)

“怎麼會不去,”采菱把握十足地說:“老爺做壽的時候要下帖、請戲班、采辦酒席材料,恐怕去一趟還不行呢。”

“是呀,”宋姨太眉目舒展,吩咐如雪道:“聽見九姨太的話了吧,過一會兒取錢交給譚管家,讓他上縣裏給潤兒買幾雙漂亮耐穿的鞋子。”

采菱將機就計,回去的路上告訴蓮子,說自己的胭脂頭粉即將用盡,讓她到如月家裏托少山購買,順便打聽一下譚管家進縣城的詳細日程。

片刻後蓮子歸來稟報,說譚少山後天動身,大概需要三日光景。采菱沉吟不語,牢記在心。等到少山返鄉的日子,早早地派蓮子在內宅門口守望,不待風塵仆仆的譚少山盥洗更衣,就請他即刻前往采菱的院裏複命。

譚少山原以為采菱滿腹牢騷,免不了一場口沫橫飛的責難。然而身臨其境,卻發現她的神情異常恬適。

“一路辛苦了吧。”采菱婉言道乏,悠閑自得地喝著茶水。

“還好,”譚少山說,畢恭畢敬將一兜胭脂頭油之類放在桌上。“太太,您要的東西都帶來了。”

采菱看也不看,眼睛隻盯著譚少山身後的另一個藍布包裹,象是很好奇地問:“你背著的是什麼呀?”

“噢,是給潤少爺買的幾雙鞋子。”

“我看看可以嗎。”采菱柔聲說。

譚少山自然不敢回絕,解下包裹雙手呈上。其中共有八雙虎頭鞋,圖案美觀,布料考究,顏色略有區分。采菱細細把玩,嘖嘖讚歎,顯得興致盎然。

忘乎所以的神態令譚少山倍感蹊蹺,呆立了半晌搭訕著說:“那盆文竹長得還好吧。”

“也不知擺在窗外多少天了,誰還顧得上它的死活。”采菱淡淡地說,依然愛不釋手地摩挲著一隻鞋子。

譚少山似乎領會了言外之意,麵含愧色低下了頭。又過了一盞茶的辰光,采菱如夢方醒般地驚呼:“嗨,我真糊塗,這幾天譚府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我怎麼敢耽誤你的功夫。”說著急匆匆把鞋子重新塞入包裹,示意茫無頭緒的少山退下。

譚少山的確忙得焦頭爛額,老爺的生日臨近,有無數大小事務需要鋪謀籌劃。雖然府內有不少婢仆可供差遣,他卻唯恐旁人輕瀆簡慢,不論是整備酒水筵席,置辦彩燈香燭,或是打掃廂房庭院,款待遠來賀客,無不盡忠竭力,事必躬親。並且和上一次建造戲園不同,即使有許多唾手可得的利藪也分毫不取,倒不是因為忽然變得廉潔方正,而是由於和采菱之間的隱情糾纏不清,希望通過自己的任勞任怨彌補內心對老爺的歉疚。不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

問題出在潤兒的鞋子上麵。老爺壽辰當天,宋姨太教人將外孫打扮得煥然一新,熨貼合身的寧綢小馬褂,配上一頂嵌寶石的瓜皮帽,又專門挑了一雙大紅色的虎頭鞋襯托喜慶。誰知剛剛套在腳上,潤兒就發出一聲鬼哭狼嚎般的慘叫,眾人皆大驚失色,急忙脫下鞋子察看,才發現有半根細小的繡花針插於其間。幸而刺入皮膚不深,卻也流了不少血,雪白的襪子殷紅一片。宋姨太心疼得直掉眼淚,一麵摟緊潤兒哄勸,一麵命人速請大夫。

大夫未到,消息先傳至老爺耳裏,慌慌張張地趕來探視,看見哭得死去活來的潤兒,也不禁觸目傷懷。糾察詳情,知道鞋子由少山代買,立刻火冒三丈,雖然明白他不至於蓄意使詐,卻也難逃浮漂輕率的罪責。於是傳來少山大加申斥,盛怒之下狠狠地摑了他兩記耳光。

直挺挺跪在宋姨太的院子裏,譚少山承受著顏麵掃地的沮喪,縱然滿腹冤屈,也不敢公開心中的疑慮。他幾乎可以肯定,繡花針是采菱偷偷放進鞋裏的,其用意不言而喻。譚少山認識到,搪塞拖延的辦法已經無法應付采菱的偏執倔強,但一時又想不起更加有效的措施,不由得憂心如搗,進退失據。耳邊聆聽著老爺的咆哮喝罵,眼前卻不斷湧現出采菱賽雪欺霜的冷笑,焦躁煩亂的感覺排山倒海般地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