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阿哈(2)(1 / 3)

在顏如卿的男性意識裏,一個女人明明知道男人的進攻卻不做任何防範,也不應接,往往是有一定陰謀在其中,是要與男人玩擒拿遊戲的那種。不過,眼前這個還是個孩子,一個鄉下的少數民族孩子,他沒有必要動那複雜的心思。他看她不好意思,就又湊近些,聞到了她濃密的頭發裏麝香的迷人幽香。

他感到一陣心悸。

“阿哈的意思就是仙女,對吧?”他討好地。

她笑而不語。

他以為她會的漢話不多,想了一想,立刻產生了勇氣,準備對她背誦他從柔桑那兒借的《西方愛情詩選》裏學習來,且唯一能夠記住的勃郎寧夫人的十四行詩。詩人柔桑是個優雅的女子,是他到貴州後唯一能夠在精神上與之交流、帶給他心靈安慰的人。

顏如卿想,阿哈雖然聽不明白他說什麼,但肯定會被他朗誦的東西打動和著迷。以他自己的經驗,人在是似而非、是懂非懂的時候,最容易迷惑和感動,並因為不太明白而容易產生幻想。

他不敢直視她,半閉著眼睛,用藏人念經“阿嘛彌嘛彌嗡”一般的含糊低音朗誦——

不過隻要是愛,是愛,就夠你讚美,

值得你接受。你知道,愛就是火,

火總是光明的,不問焚著的是廟堂

或者柴堆——那棟梁還是荊榛在

燃燒,火焰裏總跳得出同樣的光輝。

當我吐出:“我愛你!”在你的眼裏,

那榮耀的瞬息,我成了一尊金身,

感覺著有一道新吐的皓光……

他的朗誦綿綿不絕,給她帶來了對漢語言的奇妙感受,他的聲音,那些語句,是音樂,另外的音樂。那種感受,仿佛仰麵向天的時候,星星閃爍的光芒此起彼伏。

阿哈專注地聽,看火焰將他的臉映照成紅色。火焰象凝固的柔軟的風,令對麵的人表情朦朧。她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不是在看她,於是,她更加甜蜜地微笑起來。

美麗的少女如果甜蜜地微笑,奔湧的河流會更加寬厚,夜晚的天空也會傾斜下來。顏如卿就感覺到了天空的傾斜,夜愈深,天愈近,天空傾斜著來到他們的頭頂,籠罩了曬穀場,籠罩了他倆和這堆篝火。

他被她的微笑弄得惶恐,打住,看她。

她說:“真好,真的!是你寫的嗎?”

顏如卿又遲疑了。他很想點頭,但他又拿不準她到底知道多少。

她從小時識漢字,母親伶俐是漢人,她是跟自己的母親學的。後來,伶俐又將她送去花溪清華中學讀書。

“這,是一首詩,很有名的愛情詩……”他猶猶豫豫地說。

“我知道這是詩歌,”她點著頭,“它的意思很好。是你寫的嗎?”

“是誰寫的不重要,”他突然狡猾起來,“重要的是,它表達我了的心情,我對你的感受,我心中那種……愛……”

“哦……要是你把它寫下來給我就好了,我想多讀幾遍,多明白些……”

“好啊好啊!”他欣喜的叫著,渾身上下摸紙和筆。找到一支圓珠筆,但沒有紙,他從衣袋裏掏出幾張最近收到的老鄉名片——雲貴人好像還沒有派名片的習慣。他挑出一張白色的,正麵是“貴州大峽穀飲食娛樂有限公司總經理蘇瑞龍”,這蘇瑞龍是他讀美院附中時的同學。就這張名片背後是空白的,他就用很小的漂亮的字,將這幾句詩寫下來給她。

阿哈激動又興奮,夜色也掩不住她臉頰的酡紅。火光裏,她的臉龐泛著潤澤的光亮,雙目象星星一般深邃儲滿奇異的幽光。山風吹過,火苗撲撲響。她用竹根在沙地上寫了自己名字的漢文,寫上“十七”,又畫上自己的星座,要小顏全部記住。

但聰明的女孩很快就有些猶豫了。

這猶豫是因為她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這個白淨的陌生漢人。她認識的漢人不多,他們也往往在第一時間,就用粗魯的男人的方式向她示愛,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弓箭、腰刀、銀針,甚至蒙汗藥,來對付他們。所有的人都一樣,哪怕他們才剛剛認識。難道漢人不喜歡他們自己的女人,而就對異族女子有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