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飛機從頭頂飛過(1 / 3)

氣溫一天天升高,這座南中國海拔100米左右的沿海城市越來越明亮,仿佛軍艦露出水麵,日益接近太陽。

太陽照在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上,照在寬闊的街麵上,到處是耀眼的光芒。

川流不息的車輛光芒耀眼,陽光又開始變為金屬的顏色。

新建的城市地下人行隧道明亮蔭涼,是小販和流浪者逗留聚集的地方。行人的腳步,將一些透明的礦泉水瓶子和彩票碎屑帶到嶄新的灰白色地磚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群來自四川的康巴漢子和他們的女人,在這裏擺地攤出售五顏六色的藏族銀飾。他們身材硬實,露著一邊肩膀,一邊衣袖拖到地上。他們臉上的高原紅不再新鮮,幹燥的暗褐色看起來是被高原太陽烙傷留下的疤痕。這些人來到城市之後,變得萎頓、情緒不穩定,他們身上那可愛的淳樸和野性蕩然無存,不是沉默不語,就是互相無休止地拌嘴。

五顏六色的銀飾吸引了很多人觀看,藝星演藝公司的藝術總監馬軍在看客中特別突出,他紮著馬尾,穿黑色健身背心和緊身牛仔褲。他冷靜而仔細地一件一件拿在手裏看,少男少女們激動的在他身後圍成圈,看得出,他很喜歡。

不過,馬軍也隻是看看。總的來說,這些鑲嵌在銀飾上的假紅藍寶石、珍珠瑪瑙太過於黯淡了,舞台上要“閃”的東西,他也知道去哪裏找。他之所以喜歡看,是因為這些異域風情的玩藝,可以給人帶來靈感。

而那些對物質本質沒有深層認識但善用想象、容易視覺興奮並陷入時尚角色模仿的女中學生,對這些假工藝品卻渴望得不得了,不時買走一兩隻所謂的天珠手鐲或假狼牙項鏈。

阿哈從隧道裏經過的時候,被一個康巴女人攔住了。她臉上的高原紅已經有些黯淡,滿口和貴州話相似的四川話聽起來熟悉又親切,贏得了阿哈的信任。阿哈聽著她快速婉轉的鄉音,望著她臉頰上如煙往事一般的高原紅,恍然以為回到了故鄉。

康巴女人告訴阿哈,她的丈夫去上廁所兩個小時了還沒回來。這之前,他一直心神不定,東張西望,在車站上還和一個本地的瑤族女子嘀嘀咕咕。那瑤族女子一走,他就說要去商場裏找廁所,然後也沒了蹤影。康巴女人請求阿哈幫她照看生意,她要去找他。阿哈明白,康巴女人的丈夫在這花花世界失蹤,比遊牧結束時整夜喝酒不歸更令她憂心。

阿哈站得有些累了。她聽見歌聲,從早晨開始就有某種歌聲在她她身體的內部,在她的腦子裏回蕩,當城市嗡嗡的嘈雜聲如河流一般湧動的時候,她腦海裏的歌聲也越來越纏綿悠長,雲朵一般將她纏繞,揮之不去。

鳥語聲喧的清晨,

悄悄起身低吟。

誰在窗外問我,

問我一向好啊?

她開始低聲地隨著腦海裏的旋律唱,吟哦一般,後來聲音越來越高,她放聲歌唱。歌聲將她湮沒,雲朵將她湮沒,高原的曠野將她湮沒,她的臉兒微仰,眼鏡半閉,恰似承受著無比清新的晨光……

隧道裏的行人被這激情透亮的歌聲吸引,漸漸地有了一堆人站成半個園圈圍住她。

已經走到隧道出口處的馬軍聽見了阿哈的歌聲,他停住腳步,凝神聽片刻。他本來是正在打手機的,一邊往回走,又不知不覺地掛了機。

他回到隧道裏,站在人群外,仔細聽並打量阿哈。

阿哈陶醉在自己的歌聲裏,如在旋律的雲朵之上——

……心中充滿懷想,

眼底無限風光,

空氣新鮮透明,

那風送來早晨……

有人往她麵前的銀飾攤上扔錢。附近華師附中高三的幾個男孩子剛從購書中心回來,被隧道口的歌聲吸引。他們追隨而來,又在附近找到一支失水但還算完好的玫瑰,擠進人群送給她。黯淡的紅玫瑰,保留著對昨夜的故事的記憶。她的細長的手指,祈禱一般輕輕將它的花瓣一片片摘下,遞向頭頂和遠方。

“城管!”

隧道口有人發出暗呼,緊跟著所有小販呼地迅速將他們的攤檔收拾成包裹,才站直了腰又迅速貓下身,警覺地瞄望著。馬軍已經掏出了一張自己的名片準備塞給阿哈,卻被突然奔逃的人們衝撞差點倒地。等他站穩,已經被人流推動,離開了地下隧道。

眨眼,小販們潰散隱藏到公路兩邊車站和廣場各處人群中,隧道裏空了。

阿哈不再唱歌,她愣愣的望著地麵,象是陷入深深的回憶無法自拔。

一個衣著齊整、頭發做了多色漂染的男青年走到她麵前,口裏咀嚼著什麼,還含了一支曲形飲料管,管子口對著阿哈,繚繚地冒出藍色煙霧,在她眼前彌漫。阿哈開始眩暈,站不住,男青年伸手擁住她,讓她靠在他肩上。在旁人看來他們如同戀人一般,他輕而易舉將她帶走了。

他將她塞進一輛的士,並告訴司機地址。很快,的士一直往北,在城郊一個廢棄的雜物批發市場停下。早等候在路邊的兩個男人伸手從的士裏將阿哈拖了出來。的士司機是個河南人,疑惑地看著他們,嘴裏嘀咕:“這樣怕不中。”一個男人遞上一張百元鈔票:“不用找了。你剛離開家鄉無好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