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淺月唇角那本來就淺得宛如微風的笑容很快隱沒，他不會當麵承認心裏的感動和溫暖，但月色下，他的眼裏漸漸氤氳出了一層水霧，連氣息也微亂了些：“我、我也不是無緣無故對他好，他……他母妃救過我……”
“我知道，但那並不是你甘願為落月承受這一切的理由。”龍在天輕輕打斷他的話，聲音更柔和，“你肯以一個大哥的身份，為落月做到這個份上，與他母妃的救命之恩無關，這取決於你的心性。淺月，如果你有機會跟蒼雲長時間相處，你就會發現，你的心性跟他如出一轍。你們的經曆，其實也驚人的相似。”
淩淺月閉了閉眼，顯然聽說了那些事：“我知道，他為了墨天雲，也曾經遍體鱗傷，曆盡磨難。何況墨天雲還不是他的親弟弟，他……比我更了不起。”
龍在天微笑：“嗯。不是每個做大哥的，都能為自己的弟弟做到這個份上，但至少你和蒼雲做到了。而且，你比蒼雲更讓我心疼。可惜，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怪不好意思的。”
“你本來也沒有那個義務為我做什麼。”這一刻，淩淺月終於卸去了平日偽裝的堅強，身體居然有些發軟，“你若真的心疼我，能不能……抱抱我？我自小父母雙全，可是沒有人像我需要的那樣抱抱我……”
話未說完，他已落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裏。龍在天抱著他，忍不住歎息：“淺月，你是個好孩子。我有時都在想，你若是我兒子該有多好。”
淩淺月沒說話，略顯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這一刻，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多年來殘酷的訓練錘煉了他，即便是軟弱，他也不允許自己持續太長時間，很快便輕輕掙脫了龍在天的懷抱：“我……”
“要走了嗎？”龍在天看著他，目光柔和，“不跟落月和你母妃道個別？至少，讓他們放心。”
淩淺月有些遲疑，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好。”
他們回到山洞的時候，眾人都已調勻了內息，因為疲憊不堪而睡了過去。墨雪舞和簡離雲守在火堆旁，對他們點了點頭，表示打招呼。
兩人也不多說，各自坐了下來，閉目養神。
不知不覺，天亮了。
這一次，太陽的升起對眾人而言，隻意味著重生的喜悅和幸福，以及無窮無盡的希望，所以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笑容和興奮，不得不盡力控製，才基本保證言行正常不失態。
而現在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家，連早餐都顧不上好好吃了，胡亂塞了幾口填了填肚子。
接下來就該各自上路了，眾人收拾齊整，準備踏上返程。
看著麵前的七煞，北堂蒼雲微笑：“各位，我好舍不得你們。以後若有機會，來找我，我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楚星辰也微笑，笑容裏似乎別有深意：“會有機會的，而且，很快。”
“嗯。”瀟絕情也笑了笑，同樣做出了什麼決定的樣子，“好酒好肉準備著，或許不定哪一天，你就會看到我。”
淩落月雖然也開心，可是看著臉容冰冷的淩淺月，他到底忍不住歎了口氣：“太子……”
“別再叫我太子哥哥。”淩淺月打斷了他，幸好語氣不是那麼冷，“從此之後，我不再屬於狐族。”
“大哥。”淩落月立刻改口，小心翼翼地問著，“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淩淺月搖了搖頭，突然淺挑唇角，算是笑了一下，“你不是說要好好照顧我嗎？跟我走吧。”
淩落月愣了一下：“跟你走？”
“是啊！”淩淺月點頭，半點說笑的意思都沒有，“你已經知道了，我替你做了狐族太子，我受那麼多折磨都是因為你，所以你也親口說過，怕我以後一個人孤孤單單，要跟著我，照顧我。這些，你都忘了嗎？”
淩落月為難極了，卻又下意識地往北堂蒼雲身邊靠了靠：“我、我沒忘，可是……我……”
“所以跟我走吧，我想我需要你。”淩淺月歎了口氣，滿臉都是落寞孤獨，“我已不屬於狐族，天下之大，也不知有沒有我容身之所，若是沒有你陪我，從此我隻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孤獨終老，你忍心嗎？”
“我不忍心！”淩落月毫不猶豫地回答，卻又本能地抱緊了北堂蒼雲的胳膊，“可是我要跟蒼雲回去的，我……”
淩淺月咬了咬唇，然後苦笑：“嗯，在你心裏，我這個親哥哥，永遠比不上滄海王。我為你做得再多，你也完全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落月，我說的沒錯，最狠的總是你。”
淩落月怔了一下，慢慢鬆開了北堂蒼雲的胳膊，用力咬了咬唇，把原本嫣紅的唇都咬得蒼白了幾分。
“你又不要我了？”北堂蒼雲也咬唇，委屈得就像一個剛剛被拋棄的孩子，“之前就拋下我一次，現在是第二次？所以淩淺月說的不對，在你心裏，我終究比不上你親哥哥。不過他有一句話說得對：最狠的總是你。”
淩落月糾結得很，總算知道了什麼叫左右為難：“不會，我不是不要你，我……你們……”
“我不管。”淩淺月目光清涼，“你選吧，要親哥哥，還是要滄海王？”
淩落月抓了抓頭發，回頭看北堂蒼雲：“我……”
北堂蒼雲瞅著他，然後歎了口氣：“沒事，你去吧。我那麼喜歡你，怎麼舍得讓你為難？我知道你一直覺得虧欠了淩淺月，不還了這份情，就算你跟我回去了也不會安心。所以去吧，不過記住，滄海王府的大門和我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
淩落月又感動又為難，不自覺地垂下了頭：“我……”
所以他沒看到，淩淺月早已翻了個白眼，然後衝著北堂蒼雲豎了個大拇指，以唇語說道：這招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用得夠爐火純青，你牛。
北堂蒼雲很得意：過獎。其實你也舍不得為難他，逗逗他而已。
淩淺月無聲冷哼：好好照顧他，不然跟你沒完！大不了死在你手裏，我好怕嗎？
北堂蒼雲差點笑出聲：放心，我疼他跟疼小舞一樣。另外，你若願意遵從自己得心投入我的懷抱，我疼你和疼落月一樣。
淩淺月怔了怔，然後冷笑：受不起。
北堂蒼雲一臉莊重：你值得。
淩淺月還未再說什麼，淩落月已攥了攥拳，突然站到北堂蒼雲身邊，雖一臉歉疚，卻很堅決：“大哥，我要跟蒼雲走。不是我不想照顧你，而是這是我們約好了的，一約若定，萬山無阻！所以……你能不能跟我們回滄海王府？你也知道，就算是因為我，蒼雲也會好好待你，你要什麼都可以的。”
淩淺月的目光瞬間重新變得涼涼的：“我想要什麼都可以？”
“對，不過除了小舞。”想了想，淩落月又加上一句，“還得除了七煞。”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還得除了鬼鷹。”
淩淺月冷笑：“除了這些，滄海王府還有什麼？難道我要滄海王？”
淩落月撓了撓後腦勺，咕囔了一句：“也不是啊，不是還有很多雞鴨鵝狗貓……”
眾人噗的笑噴，北堂蒼雲終於忍不住揮了揮手：“行了，別逗他了！這種事他很容易當真，尤其不願讓你傷心，你還忍心說這些。”
淩淺月這才淺淺地笑了笑，大發慈悲地點頭：“落月，跟滄海王走吧。有他護著你，我走到哪裏都不用牽掛你了。”
“什麼？你……”淩落月接著明白過來，可是聽到這幾句話，他倒是更加不放心了，“大哥，你跟我們一起吧，我……”
“不了。”淩淺月搖頭，眸子倒是很平和，“落月，我終究不如你幸運，你有滄海王和七煞這樣的朋友，此生無憾。我……不屬於你們。”
察覺到淩落月的手泛起了涼意，北堂蒼雲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不是跟任何人都能成為朋友，但你若願意，滄海王府的大門也永遠為你敞開。”
這明明是好事，淩淺月卻看著他歎氣：“先來的和後到的，就是不一樣，你越這麼說，我反而越傷心，越不想去了。”
北堂蒼雲皺眉，不解：“怎麼說？”
淩淺月看他一眼，不答。步天倒是笑得花枝亂顫：“還號稱聰明絕頂呢！你也有反射弧不短的時候。你為落月敞開的是滄海王府的大門和你的懷抱，為淩太子敞開的卻隻有滄海王府的大門……哈哈哈！淩淺月，你其實也是個妙人兒！不然你來秋水長天吧，秋水長天的大門和我的懷抱，同時為你敞開。”
眾人越發忍俊不禁，北堂蒼雲已直接笑出了聲：“算我失言，我們重新來過：你若願意，滄海王府的大門和我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
淩淺月微笑：“好，我記住了。”
淩落月頓時很期待：“大哥，你願意跟我們一起……”
“現在不會。”淩淺月搖頭，但是不可否認，他的眼睛比剛才清亮了些，“或許將來我真的無處可去了，會去投奔你們的——別勸我，給我留下這點最後的尊嚴，否則落月，我和你也隻能此生不複相見。”
淩太子一向是驕傲的，就算真的無處可去了，他也不會接受任何施舍和憐憫，不想現在像一條無家可歸的狗一樣，跟在別人後麵搖尾乞憐——雖然北堂蒼雲等人絕不會這麼認為，但驕傲如他，就是接受不了。
淩落月微歎：“是，我永遠在滄海王府等你。”
淩淺月不可置否，頓了頓，他終於轉頭看向了月未寧：“你有話跟我說嗎？沒有的話，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