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大殿裏空蕩蕩的。他心裏非常急切,非常恐懼,大聲地喊:“小寶,小寶……”沒有人,到處都沒有人。
“皇後到哪裏去了?”
宮女們來不及回答,他已經衝了出去。
那時,夏小寶正在外麵的花園裏散步。已經是陽春三月了,太陽變得充滿了暖意,懶洋洋地照在身上,如此溫暖。
她仔細地看那些一夜之間就變綠了的垂柳,剛要伸出手去拉一下生嫩的柳枝,一雙大手牢牢地箍在背後,他喘息的聲音如此急促:“小寶……我真怕你走了……小寶,別走,別離開我,好不好?”
她淡淡一笑:“這裏風大,你回去歇著。病剛好一點,風一吹又怕反複,也免得太後一直擔心你。”
“小寶,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她很幹脆,陪他回去。一路上絕口沒提起劉良女。
二人走進寢宮的時候,朱厚照打破了沉默:“小寶,我已經讓劉姬回去了——不是回豹房,是回她的老家去了……”
夏小寶微微意外,但是沒有追問原因。
他再一次攬住她的腰,聲音非常溫柔:“小寶,我並不喜歡劉姬,一點也不喜歡她……我是跟你賭氣才找她的……”
賭氣麼?
這個人啊,一生都在賭氣。
“其實,自從劉瑾之後,我就覺得很是不安,後來,又有錢寧,寧王,甚至收寧王錢的楊廷和……我很害怕,覺得身邊都是敵人,很長一段時間,我心裏認定除了你,沒有任何人值得信任……隻是,沒想到,我們吵架的時候,你卻那樣告訴我……小寶,我其實並不是一點也不知道你有秘密,隻是,我不願去想,也不願意你說出來,那時,我真希望你千萬別說,哪怕是一直瞞著我……”
真相,往往比謊言更加具有殺傷力。
因為知道真相的危險,所以寧願她保持善意的謊言。
“小寶,當你說出那些話時,我幾乎瘋了……我害怕,又妒忌……我非常妒忌王守仁,一直很怕他,尤其這一次,偏偏又是他打敗了寧王,說實話,我有時真的覺得自己處處都不如他,我怕你一直都在喜歡他,絕不會喜歡我……我想,你能有喜歡的男人,那我也得找一個女人讓你生氣……”
她看著那雙摟住自己腰肢的枯瘦的大手。這就是大玩家朱厚照,他這一輩子行事,從來沒有成熟過。
“小寶,其實我早就該明白了,當初你毀掉熏燈,其實是為了我好……我竟然不知道,還跟你吵架……小寶,都怪我,是我太蠢了……”
因為想到孝宗皇帝,因為張太後,她就算懷著天大的仇恨,也不敢把事情做絕。所以,一手毀掉了寧王進貢的所有的毒熏燈、毒宮燈。
“還有我們的孩子……都怪我,全都怪我……”
這是二人心底最大的隱痛。
他說不出口了,她也聽不下去了。
“小寶,我們再也不去管什麼寧王了,過去的一切就讓他過去吧……其實,我還應該感謝寧王,如果不是他當年救了你,我今天根本沒有辦法這樣跟你在一起……就算你要報複我也好,痛恨我也好……請別離開我了,留在我身邊吧,留在我身邊一輩子才好報複我……”
她默然無語。
這句話,她其實早就想聽到——如果當初自己告訴他自己回到皇宮就是為了報複他時,他就這麼回答,那該多好?
她其實是奢望過的。當一個女人有身孕的時候,就會變得脆弱和妥協。那時,她幾乎就要妥協了。
隻是,這答案來得太遲了!
太遲了!
他從沒給過她妥協的機會。
四周那麼安靜,隻有初春的風,料峭地從開著的窗戶裏吹進來,帶著淡淡的泥土的清新腥味。
“小寶,我一直喜歡的就是你……從大漠上和你重逢時就喜歡了,這一輩子,我從沒這樣喜歡過別的女人……小寶,我們和好吧?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第一次這樣徹徹底底的表白。
“小寶,你答應我,好不好?”
他一直苦苦等待。
她始終沒有回答半個字。
他幾乎又要發狂了,可是,他不敢。因為還能觸摸到,因為那身子的溫暖還在懷裏,所以,一直不敢。
宮燈次第亮起來了。
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奇跡,朱厚照幾乎要痊愈了。昔日烏青深陷的眼窩也開始平複,手上瘦骨嶙峋的青筋也開始有了一點生機。張太後舉行了一次家宴,請他和夏皇後出席,他談笑風生,精神十足,晚膳破天荒用了兩碗。回坤寧宮的時候,夜色朦朧,花香散漫。
他拿出一個精巧的熏燈,一屋子淡淡的香味。
“小寶,你看,這熏燈好不好看?”
夏小寶低下頭,看到四大美人的背景圖換了,是一幅陌生的美人圖,細細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畫像。
他竟微微羞澀:“這是我在南京和你吵架之後,有時喝醉了,就喜歡一個人畫這個,畫了很久才畫好……然後叫工匠們按照這個做了熏燈,小寶,你喜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