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蘭跟在劉公公後麵一同離開甘露門,經過兩儀殿,穿過宜秋門一路向西,路上的宮人越來越少,周遭的景色也越發荒涼。
過了千秋殿,劉公公在一個冷清的院落前停了下來,若蘭抬頭一望,看見那三個燙金的大字,嚇得縮緊了脖子:“公公把我帶到這裏來做什麼?”
劉公公撫著拂塵的白須:“你可知這是何處?”
若蘭早已沒了方才的機靈勁,她蹙著眉頭,聲音微微顫抖道:“此處是太極宮的百福殿……自從夏皇後被處死後,這裏就荒廢了,宮裏都傳百福殿鬧鬼呢!”
劉公公瞪了她一眼:“盡胡說!這幾天甘露殿用不上你,你就待在這裏好好打掃吧。”
若蘭慌了神:“公公!可、這半夜有鬼……”
劉公公暗暗白眼:“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自己反省去吧!”
丟下若蘭,劉公公獨自返程回甘露殿,見來回已耽誤了不少時間,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直到穿過這條冗長斑駁的宮牆,他才喘過一口氣,回首望去,百福殿門庭冷落著,如一尊無人問津的石雕臥在那裏。
劉公公想,有多久沒來這裏了呢?
他依稀記得,夏妍死後,先皇夜夜留宿百福殿,不回自己的寢宮,日夜以酒澆愁。宮人隻道皇後雖負了他,但皇帝癡情於她,倍加思念,一些臣子更是瞅中時機,趕緊把自家的閨女妹妹們紛紛嫁入宮中。
後宮充盈,這麼多婀娜嫵媚的女人間,皇帝留宿最多的還是淑妃。淑妃原是太後的婢女,出身卑賤,一日被皇帝看中,一直寵愛有加。
未央宮內香爐生煙白霧嫋嫋,華床上芙蓉帳下,淑妃一身薄衣,一雙白臂從後麵輕輕撫上李雲初的肩頭,默默貼緊他結實的後背,朱唇輕啟,悠悠詢問:“皇上為何悶悶不樂,是還在想夏姐姐的事情嗎?”
李雲初從前麵握住葵妃的一隻玉手,歎息道:“慕兒,朕不配當一個皇帝。朕連自己所愛的人都無法保護,朕憑什麼去守護天下人呢?”
淑妃聽罷,知他傷心,勸慰道:“夏姐姐不是皇上殺的,皇上不要太自責。”
淑妃說完,忽然感到指間生疼,隻見李雲初握她的手越來越緊:“朕知道,一定是陳家那些幹的!他們想分朕的天下,朕早知他們狼子野心,卻沒想到連一個女人都不放過!朕一定饒不了他們!”
淑妃被握地指節泛白,忍痛道:“現在夏家倒了,陳家失了右臂,太後的根基動搖,眼下正是扳倒她的好時機。”
李雲初冷哼一聲:“沒那麼簡單。不過,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這局棋,朕必須要贏!”
淑妃微笑:“皇上那麼聰明,肯定會贏的!”
李雲初聽罷,抓她的手微微鬆開,忽然輕柔地撫摸著她嬌嫩白皙的手背,好似在撫玩一件珍寶,回眸,目光裏盡是柔情,李雲初笑道:“倘若成功了,朕就命玉衡接劍兒回家。”
“到時,咱們三人就能團聚了。”
“是啊,到時天下太平,就能像以前一樣,讀書寫字看煙花……”
淑妃察覺到李雲初有一瞬的惆悵,她緊緊回握住李雲初的手。
“皇上,您怎麼了?”
李雲初搖頭,悵然若失:“朕剛剛在想,如果夏妍也在就好了。”
這局棋,自李雲初成為儲君開始就已經鋪成開了,他這一生的對手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太後陳湘。
一路上他犧牲了很多人,一顆心也越發堅硬,因為他知道任何一個心軟都會成為他的弱點,而陳湘最擅長的,就是以此操縱他。他已做了她十年的傀儡,而在這十年間他也千方百計地去擺脫那些捆在他身上的線,最後他發覺,這些線都是他的軟肋,離不了,舍不得。
可為了得到真正的皇權,李雲初舍棄了那顆柔軟的心,甚至將此生摯愛的那個人遠送他鄉,他將陳湘纏在他身上的線一一斬斷,留下一道道傷疤,隻為獲得自由。李雲初在陳湘的眼底下如履薄冰,一步一步小心算計,才取得如今的權位和帝王應有的尊嚴。
他本以為自己足夠鐵石心腸,卻在遇見夏妍之後發現,那不過是自欺欺人。
隻可惜,李雲初記得如何下棋布局,卻忘了如何愛一個人,他以為夏妍隻是一個棋子,直到聽到夏妍的死訊時,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告訴他,她也是他的軟肋。
他的心本可以為自己活一次,可夏妍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可這局棋最殘忍的地方就在於,無論失去什麼,都要繼續下去。
——
次日飛霜殿上,劉公公端著一疊奏文,神色慌張地從殿外趨步行至李雲初跟前,附耳細聲道:“陛下,查清楚了。假傳聖旨,毒死夏後一事是陳昭容幹的。”
李雲初此時正在批閱奏章,聽罷麵不改色,劉公公試探道:“陛下,需要下旨重罰嗎?”
李雲初朱筆落下,批下一個鮮紅刺眼的“否”字,嘴角微微揚起:“不慌。朕要用她走下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