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都城,城東一處小院裏傳來一陣抑揚頓挫的琴音,廂房中,一位少年郎對窗而坐,一曲酒狂從他指尖傾流而出,他閉目撫琴如癡如醉,旁邊的桌上丟著一本邊角泛黃的《碣石調幽蘭》,破舊的琴譜被撕掉了幾頁拿來墊少年的琴桌。忽而清風入境,少年青絲揚起衣袂飛翩,更顯得宏放清狂,似將塵世置之度外,頗有魏晉之風雅。
琴聲悠揚頓挫,漸入佳境,卻不料在良曲進入高潮時,房門被猛然推開,大風凜然而入,如鞭似割打在少年的臉上,少年仿若從午後的酣夢中徒然驚醒,麻木的指尖顫抖著,再彈不出一個音。
門邊,一位相貌俊朗的書生推著一個孔明車走了進來,椅上坐著一個麵容滄桑的中年人,他雙鬢發白,緊鎖的眉心皺出了一條長長的豎直紋路,他劍眉低沉,目射寒光。
少年見此二人進來,慌忙跪下:“爹爹,叔父,你們怎麼來了?”
椅上人不言語,目光似蒼鷹般犀利地看著桌子上被撕爛的舊譜,勃然大怒道:“你這不孝子!老夫讓你學胡笳調,你竟敢偷學這些歪門邪道!?”
那少年趴在地上,趕忙解釋:“孩兒隻是好奇……”
那人怒火攻心:“好奇?小小年紀未經世事,就想學人放蕩形骸忘乎天地?以後還能有什麼出息!”
少年匍匐不語,站在一旁的書生勸解道:“堯郎少年意氣,並非有意忤逆兄長,他既已知錯,兄長便諒解罷。”
那人目光更加銳利,直直盯著這少年,似乎要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並非有意?他彈酒狂非有意?撕書墊桌也非有意?”
少年終於忍不住了,抬頭嚴肅道:“爹爹既不肯原諒孩兒,那就請爹爹懲罰孩兒吧!”
那人冷哼一聲:“老夫為何要罰你,既然你喜歡酒狂,老夫也不攔你,從現在起你要撫三百遍酒狂才能吃飯!”
書生聽罷大驚:“跪指三百遍,左手幾乎殘廢!兄長三思!”
椅上人卻不聽勸解,看著地下跪著的少年,陰冷道:“堯兒,你覺得呢?”
少年眼中光芒黯淡,好似早已習慣了這般虐待,順從道:“叔父別說了,孩兒甘願受罰。”
“那就開始吧,懷素你先走,我在這裏聽著。”
“……是。”
——
一晃五年飛逝而過。
軒車一路向南,途徑滄州時,恰逢一場暴雨,少年同隨行的婦人在一家旅店歇腳。客房的軒窗外雨聲纏綿,婦人又幹起了織活,少年百無聊賴,支起菱窗看雨。
雨絲如線,細細密密地穿過朦朧的街巷,如一筆濃墨,染濕了滄州烏白的瓦礫,驛外的青石橋,河畔斜柳下有一位傘翁背著一籮筐紙傘,一邊吆喝著一邊向路人兜售,行人匆匆仿若遊走畫中,別有一種小城意境。
菱窗斜支積了不少雨水,盈滿了便緩緩順著窗沿漏下,少年入迷,伸手接雨,忽然發出一聲驚叫。
“噫呀!好癢!”
“公子?”
一旁織衣的婦人聞聲,趕忙放下手中的活上前查看。
少年伸出紅腫的無名指,滿目委屈:“都怪這陰雨天,害得舊瘡又複發了。”
婦人聽罷關了軒窗,取來金瘡藥給少年仔細塗抹。屋窗的雨聲更大了。
少年看著婦人忠實的模樣,忽爾打岔道:“雲姨,我們為何要複國?大周也算繁華,享受現在的太平盛世不好嗎?”
婦人聽了不急也不惱,隻是低頭給少年纏藥布。
少年無奈,俊俏的眉頭蹙成了八字:“爹爹已經死了,叔父去了南周京城,我獨身一人能有何作為?難道不能同那街頭的賣傘翁一般踏踏實實賣傘換錢,悠哉自在地度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