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應與將閉著眼,慢慢地說:“以前,北京還叫苦海幽州,人們都住在西麵和北麵的山上,這地界就讓給了龍王。”
“後來,哪吒來了,他和龍王龍母,整整打了九九八十一天。”
賀情哼哼道:“打贏了麼……”
應與將低低地“嗯”了一聲,繼續說:“再後來,水就平下去了,慢慢的,露出一片陸地。”
賀情閉著眼聽,一點兒瞌睡都沒有。
“陸地出來之後,哪吒又封閉了苦海幽州的各處海眼,把龍王龍母關在了一處大的海眼裏……”
他就這麼怔怔地聽應與將一直講,講到最後,應與將像是以為他睡著了,語速放緩,直至停了下來。
“從此,這個地方就不叫苦海,隻叫幽州。”
應與將說完,又說:“睡了嗎。”
賀情屏住呼吸不敢吭氣兒,睜著眼看上麵的通話時間,又聽到聽筒裏麵傳來一陣長長的歎息。
賀情心裏一下就揪得疼了,想哭。
他把嘴捂住,那邊應與將啞著嗓子,低低地說一句:“睡吧。”
夢到我。
賀情在後麵悄悄地,在心裏補了一句。
應與將又說:“這些天,很想你。”
徹底受不了了,賀情咬住嘴唇,一翻身,被子的聲音嘩嘩作響,呼吸聲均勻綿長,伸手小心翼翼地,裝作是不小心碰著的樣子,把電話掛了。
賀情把整個人都裹在被窩裏,抱著手機,最終還是沒忍住,眼角沾了淚,胡亂地去擦,怎麼擦都還在往外冒。
他那天晚上還真夢到了應與將,站在機場的安檢處,對著他笑,賀情伸了手去,麵前攔著一道安檢的坎兒。
怎麼都抓不住。
……
六月中旬,還有一周,應小二的高考成績就要出鍋了,這小屁孩子倒是一點兒都不著急,看著全家上躥下跳的,反倒自己跟事外人似的。
北京這麼多大學,讀哪個不是讀啊?
他把這想法傳達給他爸之後,應坤一拐打過來,本來也是嚇唬嚇唬他,倒是沒打到人腿上,剛落到應小二腳邊一塊磚上,嚇得這小孩兒一哆嗦,往旁邊直跳:“爸!您別介啊!我犯牛脖子呢!”
他姨在旁邊著急地勸:“好好兒說,別打孩子啊……”
應坤一怒,對著應與臣罵道:“什麼叫讀哪個大學不是讀,北大和清華那能一樣兒麼!應與臣,你個臭小子,不知好歹,對成績特自信是吧,你別川大都考不起!”
應與臣也來勁兒了:“我就讀川大,川大怎麼了,川大人還是九八五二幺幺呢,人民南路上,成都中軸線!我哥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應坤心裏知道這小孩兒跟自己賭氣呢,也懶得發火了,嘴上還是不饒了小兒子,笑罵著:“你哥倆兒是出息了,都不打算回北京了是吧,成,這頤和原著的房子我住著還嫌小呢,翅膀硬,都滾!”
“哎喲”一聲,應與臣笑得燦爛,端著盤冬瓜糖孝敬他爸:“爸!大別墅呢您還覺得小啊,那成,我以後賺了錢啊,給我哥買別墅,給您買城堡!”
小時候的應與將就不怎麼愛說話,應坤這後邊兒得了個愛講話會招人喜歡的小兒子更是愛得不得了,聽小兒子這麼一示好,也不計較了,提著那遛鳥的籠,踩著老北京黑布鞋,一邊走一邊說,行啊,小二,有出息……
應與臣跟在他爸身後狗腿得很,心裏暗暗乍舌,他哥還回來什麼啊,他哥的心連著炕,都紮根兒在成都了!
他還真想報四川大學,不為別的,除了他哥在成都之外,還有就是他真覺得成都呆著比北京舒服……
有哥哥,有他嫂子,還有飆車的玩兒,吃的也多,城市又舒服,多愜意啊。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他這是徹底知道了,在成都待了快兩年,完全給忘了在北京的快活日子了,明明成都更舒服。
高考成績出來的這一晚,六月底,應與臣撒了歡似的一通亂跑,從應家大別墅的閣樓一路奔下來跑到花園裏轉圈圈,扯著打印出來的成績單仰天長嘯。
嚎得他爸把腦袋從樓上伸出來,開窗吼他,叫魂呐!
應與臣沒理他爸,隻顧著抓著手機對著話筒哼哧哼哧的,才跑完步,說話聲兒都帶著喘:“哥!我!六百三十七!”
接電話的是賀情,一聽小二這麼一吆喝,忍不住笑著說:“牛逼啊!打算讀哪兒?”
應小二一愣,聽到是他嫂子接的,也高興,呼啦啦一通跑,繼續說:“四川大學!”
賀情喉頭一哽,頓時有點慌,連忙把電話遞給了應與將,說:“小二考得特別好……”
應與將正開著車,兩個人吃過了飯往望江名門趕,接過電話說:“多少分?”
“六百三十七啊,哥,我靠,我想去繞著故宮跑一圈兒!”
應與將一聽這分數,也跟著高興,腳下的油門都踩重了些,笑著問:“報哪兒想好沒,沒幾天就得填誌願了吧。”
應小二聲音特洪亮,又重複了一遍:“我,應與臣,要讀四川大學!”
聽了這學校名字,應與將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想了一下弟弟報這個學校分數應該還挺穩當的,但突然注意到剛剛賀情問過之後略有些慌亂的表情,心生疑惑,他在不安什麼?
應與將沒多想,跟應小二交代吩咐了幾句,問過了家裏的好,把電話給掛斷了。
賀情看著窗外風景一幕幕倒退,不吭聲,呼吸有點兒緊,咳嗽了一聲鬆鬆嗓子,還沒開口說話,餘光就瞟到應與將伸手去把空調關了,把天窗打開了些。
他們兩人今天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見麵,誰都沒提賀情那輛掛出來的邁凱倫P1,那輛賣出去的奧迪R8,對捷豹轉給佳成汽車的事兒也一字不提,似乎成了禁忌,碰都碰不得。
這好多天沒見,應與將穿著夏裝的樣子比冬天還要帥,也不再經常冷著臉,反倒是眼神柔柔的,下顎線條倍兒性感,說話的時候定定地看著自己,眉眼如初般陽剛硬朗,倍兒酷……
奔馳大G就著夏夜的涼風,駛過二環路邊上的一處街道,車燈亮得兩個人雙瞳發燙。
應與將能感覺到賀情今兒個明顯不對勁,臉色不太好不說,說話也半截兒半截兒的,總感覺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車開到玉林街道的時候,路燈不太亮,應與將手機響了。
應與將看了一眼轉麵兒去看窗外風景的賀情,是個陌生號碼,但他還是把電話接了。
電話接完了,應與將握著手機,低低地答:“嗯,好,那就麻煩您了。”
接了他一整批尾翼的一個老板打電話來,說這攤子接得急,但那批貨他也忙著要用,讓人起草了一份合同,需要應總現在過來簽一下,這大晚上的,下班時間都過了,還真是給您添麻煩……
老實說,對方是買家,應與將是賣家,這等事情他得上趕著去辦,但他看著賀情還坐在副駕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想了一下,說:“我先送你回去,我等會兒就回來。”
賀情聽出了門道,但不知道是個什麼事兒,隱隱約約聽到了隻言片語,覺得肯定不是什麼自己能接受得了的好事兒,便問:“什麼事?”
應與將一愣,沒想到賀情會問他,淡淡道:“小事,有個朋友找我。”
賀情心裏清楚的很,應與將從來沒因為別人的事耽誤過他倆之間相處的時間,況且還是這好多天都沒見的情況下,說是朋友的事兒,他能信麼?封閉空間裏電話聽筒裏傳出來的聲音本來也大,什麼轉手,什麼合同的,他都聽見了。
他現在當下,最怕的就是聽到應與將說,盤古不做了,車不做了,這行不幹了。
為什麼呢,為了和你賀情談個戀愛,生意都做不下去了,還說什麼夢想啊,家裏傳下來的行當都給半路折了。
賀情沒什麼表情,隻是小聲地說:“你去吧,我在車上等你。”
應與將想了一下,也沒看出賀情有什麼不對勁,點了點頭,一腳油門兒踩下去了。
開著車來到武侯區鷺島國際那一片富人區,應與將把車停在路邊兒,昏黃的路燈燈光打下來,駕駛位上的人熄了火一抬頭,灑得他滿眼都是星光。
賀情就那麼偏著頭看他,千言萬語都再說不出了。
應與將低聲哄了他幾句,正準備開門下車,在他側過身子去開門的同時,餘光瞟到了賀情解開安全帶的動作。
應與將迅速下車,手裏揣著遙控鑰匙,頂著月色路燈,走遠了些,慢慢倒退著走,就看到賀情正準備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