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門縫透出的那點燈光給了他一點重新振作的勇氣,不過很快又被冷清的空氣給壓了回去,在外麵奔波了一天的他甚至連衣服都沒換,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筆記本電腦搜索“沄港市連環車禍”。
不止一家媒體報道了這起車禍,卻沒有一個人提到秦氏的董事長在這起車禍中受傷。
他大致瀏覽了一下這些報道:事故共造成死亡8人,7人重傷,另有十多人輕傷。
一想到這些血淋淋的數字背後有他最關心最在意的那個人,他就恐慌得難以自持。
就在他將要退出瀏覽器時,他看到有人上傳了車禍路段某路口的實時監控錄像。
點開之前他就已經知道車禍的罪魁禍首是一輛行駛途中突然失控的重型卡車,根據現場調查,初步推測卡車司機涉嫌毒駕。他不知道的是鏡頭下的卡車就是一頭暴戾的巨型怪物,在道路上橫衝直撞,那些普通的小型車輛就像玩具一樣輕易地被碾碎撞翻,仿佛外麵包裹不是堅硬的鐵皮而是脆弱的紙片。
短短一分鍾的監控錄像,他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一開始是想看有沒有那輛黑色的保時捷,後來純粹是魔怔了。
在他長達二十年的短暫一生中,他從未如此僥幸又如此害怕過。
如果不是司機經驗豐富且有著強悍的隨機應變能力,那麼……謝景遲閉上眼睛,把臉頰埋進手掌中,感受自己粗糙不規則的呼吸。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有如果,他承擔不起“如果”兩個字帶來的後果。
洗完澡,謝景遲吃了一片褪黑素倒在床上。
獨居的這兩年他的睡眠狀況日益糟糕,他以為自己會的失眠,實際上連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從哪一刻起就墜入了夢魘的深淵。
他夢到自己參加江行雲的葬禮。
潮濕陰涼的清晨,灰色的霧氣纏繞著他的身體,他舉著一把黑色的雨傘走在送葬的隊伍裏。
麵目模糊的人群自然而然地為他讓出道路,他抬起頭,看見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站在原本謝明耀的位置上。
“你怎麼在這裏?”就算是夢,謝景遲也不明白為什麼蔣喻會一臉悲戚地出現在江行雲的葬禮上。
蔣喻對他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謝景遲,你真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蔣喻張開嘴,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他的整張臉開始扭曲變形,變成了一個黑漆漆的、虛無的洞。
——你真的不知道那裏埋著的人是誰嗎?
蔣喻反反複複地詰問他的靈魂,“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這個蔣喻讓他感到害怕,他用力推開這個蔣喻,下意識朝反方向跑去。
沒有一個人阻攔他,所有的人都是一片瘦長單薄的影子,風吹一下就飄走了。
灰色的雲,灰色的風,灰色的樹蔭,灰色的陰影,所有的東西都是腐敗的灰白色。
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麼時候,隻知道為了逃避某些可怕的事情,他要像這樣一直一直奔跑下去。
在這條路的盡頭,他看到了一塊灰色的墓碑,遺像上的人眉眼俊逸如畫,他隻要張口就能喊出這個人的名字。
他回過頭,看到那個像蔣喻又不是蔣喻的東西就站在他的身後。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嗎?”
在蔣喻的身邊,所有灰色的影子一起開口,“你真的不知道嗎?”
……
謝景遲大叫著從噩夢中醒來。
天還沒亮,窗外一片漆黑,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像粗糙的砂紙一樣磨得他喉嚨裏全都是血腥氣。
他記得睡前他是在和蔣喻聊天……手機被他壓在身下,棱角硌得他後背生疼,他用顫抖地手按亮屏幕,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消息中,蔣喻發給他的最新一條十分的顯眼。
背景一片漆黑,鏡頭還晃得很厲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打著石膏的手臂,再是小半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頰。
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這個人的胸膛還在規律地隨呼吸節奏上下起伏。
謝景遲貪婪地看了好幾遍,最後忍不住把臉頰貼了上去。
冰冷的屏幕慢慢染上他的體溫,好像這個樣子就能更加靠近這個人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