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後抱著她,嗅著那仿佛要棄他而去的冷梅香,安沉的眼睛漸漸模糊。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在乎。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能每次都這麼準的踩到他的痛處。
岑七緋,明明我仍然想要努力的愛你啊,為什麼,你還是這樣的恨我?我盼著你認命,可真正該認命的人是誰呢?
直到七緋已經睡熟,安沉仍然睜大著眼睛。唇貼著她溫暖的頸項,這是唯有她睡熟時,他才膽敢實施的貪婪。
陳硯說她是最幹淨純潔的天使,善良,而且自由。那樣高的讚譽,卻從不是他看到的那樣。他擁有的,不過是個互相折磨的假人。因為她沒有心,所以比他更為殘忍。
但其實,也不是沒有心吧?隻是,她這樣擅長自保的人,一旦受到傷害,就會把所有的真心霎時收回。而後緊緊關上心門,再不許人窺視。
是的,岑七緋,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有多憎恨我,我知道你有多排斥我。我知道,我再也沒有機會走進你的心了。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這一夜之後,宓安沉出去的次數又少了許多。
時光平靜地過著,洺渙和簡笙有了孩子,陳硯成了奧斯卡影帝,shirly和林笙樺人工受孕也成功了,所有的人都獲得了幸福。甚至宓安沉與岑七緋也過得順風順水。
隻是,生活永不可能是一勞永逸的平順。比如說近日,宓安沉的生意上就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本來已經很少出去的宓安沉,又過上了起早貪黑的日子。今年,已經是他們結婚的第七個年頭了。
許是年紀大了,無心再玩,宓安沉出去的時候越來越少。倒是七緋家的四位老人,被宓安沉慣得越來越喜歡去旅行。
昨天,七緋在宓安沉的頭上看到了幾根白發。輕輕地揪了,卻換來他的不滿。“好不容易長幾根來換換你心疼我,你這麼快給揪掉是什麼意思?”
依然如從前一樣不講理,依然努力做出彼此沒有芥蒂的樣子。七緋的眉眼微彎,眼角仍然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
總是這樣啊,一如從前。他太強大了,所以無需示弱,也不必照顧。公司出了多大的事,也用不著她去管。如今她出不了門,就算想陪著他,他也絕不會允許。
所以,與這樣有恩有愛的人相伴,縱使有時候真的想要回報些什麼,也是徒勞吧。她想。
“上次你做的那個點心挺好的。”安沉被她扣著衣扣,低頭吻了她的麵頰。“有心情的話,你再多做些。”
七緋看了看忙得腳不沾地的他,點了點頭。那次的點心,他隻嚐了一口,就被蘇一航火急火燎的接走了。
隻是,雖然宓安沉特意提到了這個點心,但七緋終未再做。因為宓安沉這一去,就是三月不歸。每日電話裏沙啞的聲音,昭示著他的疲憊。
可縱是這樣,他還是每日都重複著那句:“沒什麼大不了的,過兩天我就能回國。”
不管宓安沉怎樣試圖模糊此事的嚴重性,他還是花了足足兩年的時間,才擺平這次的危機。
而不知是安沉很久沒回來還是怎樣,總之結婚九周年這一日,岑七緋再次病倒了。
醒來看到陸立的臉色,七緋已經知道不妙。然而,她隻是笑了笑擺了擺手。
不能告訴他。
陸立看著顯然知曉自己病情的七緋,垂了垂眼睛,幹澀了許久的眼睛竟然就有了潮意。
這些年,陳硯已經鮮少見到七緋。不是不想見,而是宓安沉不許。他屢次給蕭清繹傳遞消息,早就失去了宓安沉的信任。
好不容易才見到七緋一次,卻被她憔悴的樣子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硯看著宓安沉,眼睛裏寫滿乞求:“你把她變成了被囚禁的鳥。放了她吧。”
安沉放下文件,神色平靜,平靜得不含一點兒感情。“她是我妻子,我們要白首偕老的。”
她沒了我,又能擁有什麼?早就回不去了,你又何必再奢望什麼呢?
放了她,她還能去哪兒呢?我又能去哪兒呢?
他以為,日子會這樣不平不淡地過下去。或許要很多很多年之後,七緋才能懂得他的心意。
岑七緋,不管我們之間有多少糟糕的過去,我不曾改變的心意一直穩穩當當地留在原地。我不懂什麼叫做不忘初心,我隻知道,不管你怎麼看我,怎麼待我,我都不能失去你。
一切交給時間來驗證?可時間,卻偏偏耐不得人等。
明明下周就是與她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明明給她準備了盛大的儀式慶祝,明明很想告訴她,岑七緋,我錯了。明明很想告訴她,岑七緋,我老了,折騰不起了。
岑七緋,我們重新開始,好好的,好不好?
可那個以為一切會好的轉折,竟是以一個巨大的悲痛開場。
馬航的飛機再次失事,攜裹著毀天滅地的悲痛。而這巨大的悲痛裏,就有她和他的。趕著回來參加周年慶典的她的家人他的姑姑,都在那架飛機上。
一霎時,他們再次成了孤兒。
看著七緋毫無血色的臉,宓安沉突然衝過去把她抱住。不知為何,明明她就在眼前,就在懷裏,他卻覺得她仿佛日光下脆弱的泡沫,很快就要消失了。
如從前一樣,再怎麼悲痛,最終都是他在頂著。打點好一切後事,握著她的手:“岑七緋,今日起,我隻有你了。”
所以,我們可不可以原諒我,重新開始,好好生活?
逝者已逝,生者仍需堅強,不是麼?
七緋握著他的手,什麼話也不說,隻是顫抖著吻上他的唇。死了的,將死的,終將死去,可活著的,仍要好好活著。
“宓安沉,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去。”緊緊地擁著他,她的眼淚點點滴落。“那麼,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安沉知道她最近身體不好,加上近來的事情,未免亂想,於是隻得將她抱得更緊。
“宓安沉。”她吻著他的唇角。我喜歡叫你的名字。
“宓安沉。”主動的,她將手探入他的衣衫。“家人都到了那邊團聚,顯得這個世界的我們,多麼孤單。”
“有你在,我不孤單。”安沉回應著她的吻。“我也永不會讓你孤單。”
七緋展顏一笑,幾乎炫痛了他的眼睛。
“宓安沉,死別太難過了,我要死在你前麵。”
“好,但是,不許你走得太早。”
“你又不是閻王爺,你說不許就不許?”她的眸子裏寫滿難過。“要是你真的有這種本事,他們,也不會一句交待也沒能留下。”
“沒留我也能猜到。”安沉吻去她眼角的淚。“岑七緋,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七緋怔怔地看著他,忽然,眼睛裏就盈滿了笑意。
他安慰她,嗬護她,如新婚的愛侶般溫存。或許誰都沒有想到,他們會在家人的頭七之日,渡過結婚十年最好的一夜。
醒來,親吻,告別,看著她美好的笑顏,竟有一種新婚般的喜悅。他以為這便是新的開始。
想要留在這裏再溫存一點,最終卻又決定去準備驚喜。
岑七緋,新的開始,總要有個新開始的樣子。
親自買花,像個毛頭小子。畢竟已經三十幾歲,看著買花姑娘意味不明的笑顏,總是要有幾分不好意思。
付款上車,手機卻猝然響起,是她的。滿心歡喜地接聽,卻終換得鮮花墜地,猶如他摔碎的心。
他很想逃,不想回去,不想看到她冷冰冰的屍體。
可是,如果不回,那麼此生最後的相守,也都將徹底錯失吧?
你真殘忍啊,看著那平靜的臉,他隻恨得說不出話來。
十年了,岑七緋!就算是與那些過去相比,也已經對等了!十年的初戀可以讓你拒絕與我十年未間斷的耳鬢廝磨!我與你的十年,卻甚至無法打消你求死的心!
日夜不眠地守了足三夜,雖然滿心憤恨,卻怕日後遺憾。
“謝謝你。對不起。活下去。”這是她的遺書,也是她留給這個世界的全部。簡短的話語,卻也隻給了他這個男人。
宓安沉,原諒我是個自私的女人。我為了錢,背叛了愛情。以為此生就這樣了,卻仍然對你交付了真心。愛情本是磨人事,命運更是讓人滿心無力。
我以為我會心無掛礙,可是天知道此刻的我有多想你。糾結的人不會幸福,可不糾結,又能得到什麼?是的,宓安沉,我愛你,卻也不能再愛你。
與其讓你看到我在病痛裏折損,與其讓你深恨於對生死的無能為力,倒不如就這樣吧,宓安沉。你隻當,是我太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