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鬱森到抵達安徽時, 陳有水帶著賣車的錢到了金輝縣。
村支部是三間土窯,支書騰出了一間。莫父出院後,一家人住了進去。臨近高考,初蓮讓高樓住校, 即便如此, 剩下四人擠一間窯洞,也顯狹窄而不便。
那幾日, 陳有水在窯外鋪了木板, 支起蚊帳,睡在外邊。這麼苦, 從小嬌慣的陳有水沒說過一句埋怨。他在莫家人的眼裏, 極為堅強。
陳有水回來路上,買了不少排骨。院外有許久不用的土灶, 支書也給修補好了。初蓮幫著燒柴、淘洗,燉了一鍋排骨。
陳有水當初紈絝子弟,卻極善烹飪。他撇去鍋麵浮沫, 下了大量蔥薑,包了小包調料壓在鍋底,對初蓮說,小火悶著。初蓮抽出幾根幹柴,將沒用完的排骨放在袋子裏吊入井中。
五月,天已炎熱。西邊火燒著雲彩,紅彤彤把天邊拉成了一條直線,托著似血夕陽。窯裏窯外, 已有蟋蟀叫喚,喧嚷著夏來。
兩人忙活了一陣,並肩坐在院裏,看著西方的雲彩。初蓮鼻翼動了動,說:“真香。”
陳有水笑了笑,“沒有老湯,我想買條魚先吊一鍋清湯,再頓排骨,那樣湯汁才鮮美。這一路上也沒見賣魚的。待會吃了排骨,下點細麵,放兩顆青菜,一把蔥花,來點香油,咱也苦中作樂。”
初蓮笑他,“想吃魚都是去塘裏摸,這裏沒有賣魚的營生。”
“爸媽呢?”
“都是剛睡。”
“窯裏熱嗎?”
“窯裏不熱,前幾天一直有雨,有些潮濕。昨天你走後,我去鎮上買了個風扇,支書幫著扯了電線。爸媽現在睡的可香了。”
“讓他們睡會,也是累了。排骨得了再叫醒。”
初蓮嗯了一聲。
陳有水問:“你怎麼去鎮上的?”
“坐嬸子家的農用車。”
陳有水拉拉她手,“以後遠路我跑,那種車不要再坐了。”
初蓮臉色微變,側過頭去,眼看著眼圈要紅。
“不說了,不說了,車裏有從黃城市帶回來的東西,後備箱裏還有醬醋油鹽,你去歸置一下。”
初蓮哎了一聲走出院子,看見這輛車時,微微一愣。她反身轉回,低聲問陳有水:“你的車呢?”
陳有水笑的有些尷尬,“賣了。”
初蓮沒能忍住剛才的淚水在此時落下,“你為什麼賣了?”
陳有水拍拍身旁的矮凳,“你坐下來,聽我慢慢說。”
初蓮坐了下來,拉過他的手:“你去黃城市不止是取東西,是不是?你到底去幹嘛了,是不是見你爸媽了?”
“是。初蓮,咱不能住在村支部,咱得把家裏的房子蓋起來。”
“你回家要錢了?”
“沒。”陳有水撒了謊,他不想讓初蓮知道父母現在的態度。
初蓮也不是傻子,“你要了,沒要來,把車子賣了,對不對。”
陳有水溺滅了煙,沉默不語。
初蓮聲音有些顫抖,“有水,我們家拖累你了。”
陳有水把他攬進懷裏,又聽她說道:“也許你媽是對的,門楣不合,累的你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委屈。”
“你說的都是什麼話啊!從黃城市出來那晚,我們不是說過,彼此都沒退路了,不管遇見什麼,咱倆都要咬牙走下去,你都忘了?”
初蓮低聲抽泣,“我心裏過意不去。”
“不說這些了,以後再不要想這些。走,把東西歸置歸置吧。”
初蓮心思重,始終是陰沉著臉,含滿了淚。
兩人拾掇好東西,陳有水把調料擺滿了鍋台,瓶瓶罐罐,滿目琳琅。初蓮破涕為笑,“你這......什麼時候也忘不了吃。”
“不吃飽吃好,怎麼有力氣蓋房子?”
“誰蓋房子啊?”支書從院外走了進來,“老遠就聞到肉香,這是燉肉呀?”
初蓮忙去招呼,“叔,待會熟了給您盛一碗。”
支書瞅著鍋台上堆滿的調料,大跌眼鏡,“到底是城裏頭的人,啥時候都講究吃喝。這都是個啥,俺咋沒見過?”
“這是耗油。”
“啥?耗子油?”
陳有水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都是調味的。”
“那個是啥?”
“番茄醬,就是西紅柿醬。”
“哎,這個俺認識,醬油。”
“那是生抽、老抽。”
“咋抽?抽誰?”
“叔,您快坐吧。”初蓮給他拿了板凳。支書坐下,問道:“剛才院外頭聽了一句,咋的,要蓋房啊?”
陳有水說:“房子肯定要蓋。叔,我正準備去找您。”
“俺也想了。娃,你是城裏人,不懂。荷尖哩,老在城裏,怕也不在意。這眼看到了麥口,要收麥子了,要想蓋房可得抓緊。叔可不是催恁搬家,到了忙收忙種,得一個多月忙活,你就是掏再多的錢,也找不到匠人。俺這農村,還是種地是主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