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搖頭,手上抱得更緊了,目中盡是央求之意。
“不……不用……我用火針就行……你不要走……”
深衣心中軟極,又酸又疼,複坐下來用力抱住他。眼前是亮的,深衣卻覺得自己行走在黑暗裏,伸手撫上他的臉,喃喃道:“我該拿你怎麼辦……這……是你真正的樣子麼?”
她想起紫川郡主當時對他的懷疑。
紫川郡主無疑是深愛著莫陌的,否則怎可能那麼容易地識破他的偽裝?
隻是他當時那般決然地用匕首劃了自己的臉,不僅騙過了紫川郡主,也讓她一直不曾懷疑過他並非真正的莫陌。
陌上春擅易容術,可以化裝成賀梅村的模樣。可是他的易容術竟能高明到這樣的地步,甚至能騙過作為莫陌父親的莫七伯?
他其實又不曾騙過自己。
他說:紫川郡主喜歡的那個莫陌已經死了,他不是。
他說的是真的。
陌上春低垂了頭,眉眼猝動,嘴角僵然,似是浮上了什麼不堪的回憶。
他運了運氣,極艱難道:“是……”
“怎會……”
“莫陌……是我同父同母的親生哥哥……我和他,都像娘親。其實……我更像一些,隻是五年不見,誰又還能那麼清楚地記得。”
深衣呆住了。
這個真相,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莫七伯不識得,隻因為他最清楚陌羨仙的樣子。陌上春比莫陌更像陌羨仙,隻會讓他更加堅信不疑。
陌上春嘴角有苦澀笑意,眸中有一些晶瑩的芒。他的聲音依舊微弱,卻漸漸清晰起來。
“你自然會問,我為何要殺哥哥。”
“我自生來,就被娘親厭惡。無論我怎麼討好她,她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更不許我叫她一聲娘。”
“我從小被樓主扔給淩光一品訓練做殺手。淩光欺騙我,說我娘被莫世靖背叛,此生最恨莫世靖和他的兒子。隻要我殺了莫陌和莫世靖,娘親便能對我回心轉意。”
“所以我去靖國府,找到了莫陌。”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幹淨溫暖的人。或許兄弟之間,本就心意相通。他看到我的樣子,就知道我是他的親人。我長到那時候,從不知道父母親友之愛為何物。他讓我覺得,原來這世上還可以有人對我這麼好。”
“我不想殺他了。那時候蕭夫人雇請的殺手來了,我隻能把他帶了出去。”
“他沒有地方可以去。我本想和他一起去找紫川郡主。可是淩光竟然一直在跟蹤我……他逼著我親手殺了哥哥。我不願意……淩光便折磨我……哥哥不願意看著我死,自己撞在了我的刀上。”
“我會一生歉疚。倘若那時候,我能強一點,再強一點,就能夠保護他,他就不會死。”
“是我欠了他的。”
他說到這裏,聲音幾乎已經不成調子。
可他依舊慘淡地笑著,說:“所以我一定要殺淩光。”
“樓主是倚天,淩光是他的師弟。我那時候,其實打不過淩光,隻是利用了他對我娘的覬覦之心……我雖殺了他,可也被他震碎了全身經脈,武功盡失。”
“徐先生說,我要恢複身體,隻能去莫家,學靈樞九針。”
“我是莫世靖的兒子,靈樞九針,那本就是我應得的東西。所以我以哥哥的名義,回去了靖國府……後麵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石室中一片死寂,隻聽得見柴火燃燒的劈啪爆裂聲音。
良久,他澀然道:“我本覺得……靈樞九針,靖國府中的位置……雖是冒了哥哥的名字,卻也是我受之無愧的。直到知道還有你……我本想,若你真是朱家的義女,並非朱五,那我喜歡你,也沒什麼。可是你是真的朱五……我便總覺得,是我搶了本該是哥哥的……你叫我莫陌,你對我越好,我便越是痛苦不安,覺得已經欠了哥哥的性命,又要欠下一個人……可……”
深衣張了張嘴,生澀地頭一回喊出他的名字:“陌上春……”
他驀地抬頭,眼眸漆黑,潭水一般倒映出躍動的火光。
深衣又輕輕地喚了聲:“陌上春……”
她想起那枚竹簪,上麵刻著“春衣”兩個字。
是他的名字,和她的。
他的心意,總是如此的隱晦和卑微。
陌上春暖,明明是個有著醺然花香的名字,他卻是又黑暗又冰冷。
他背負了那麼沉重的罪惡,那麼深遠的愧疚。像一個巨大的深淵,又似苦獄,他永遠深陷其中,無法走出那可怕的陰影。
深衣細細的手指一點點蹭過他仍有些發白的薄唇,一點點低頭靠近,呼吸與他清淺的氣息糾繞在了一起,細膩地纏綿在每一寸肌膚上。
他又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睫如蝶翼,美好得讓她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