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山整好了衣衫,手指點著胸口,意味深長道:“你與我一同看過了那一十三具屍體,你想的是他們都是誰,我琢磨的卻是殺人的手段。陌上春是鳳還樓最好的殺手。他精通人體每一條經絡,下手幹淨利落,無懈可擊。隻是正因為如此,我才有機可趁——隻需用內力將心脈挪移半寸,那致命一刀,便毫無威脅。”
深衣無話可說,張子山橫抱起她,出了院門。一聲呼哨,召來一匹烏騅。他撩袍上馬,依舊是氣宇軒昂剛正,殊無半分邪氣。
深衣道:“我本以為,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
張子山冷笑道:“天道不公,光明磊落是要做給誰看?”
深衣道:“人在做,天在看。”
張子山催馬向城南奔去,他手執胤天府官家令牌,一路通行無阻。
“你看看,我十四歲中舉入仕,為官凡十三年。朝乾夕惕,克盡厥職,可至如今,不過六品之位!”他晃了晃手中令牌,“調兵遣將,還不如一個女人說句話來得爽快!
“他陌上春,殺人如麻,因為是靖國公的兒子,就可以逍遙法外?連殺一十三人,竟還能勞動皇帝親自出麵,為他包庇?你且說,天在看什麼?天道不彰,有誌之人不得展其抱負,卻讓無數溜須拍馬的庸碌之人屍位素餐!哈,同你說這些有何用?你也是個含著金勺子出生的人,無須寒窗苦讀,水裏來火裏去,自能據海庫高位!”
他發憤世嫉俗之聲,深衣想說事實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一十三人俱是扶桑間諜,皇帝亦無包庇陌上春之意,而她兄弟姊妹,若無建樹,亦入不得海庫。隻是張子山並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兀自切齒說道:
“白道自稱白道,光明磊落未必能及黑道。當年我祖父修建鳳還樓,早料到樓主會學秦王坑殺匠工。他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逃出了鳳還樓。也正是從他那裏,我知道了鳳還樓裏麵的規矩——那等賞罰分明、不講半點人情的規矩,讓我心生向往。”
“所以我入了鳳還樓——自然不是那麼好入的,樓主的條件,是要我殺了我的祖父,以示決心和忠誠。”
深衣心中悚然,卻聞張子山冷酷笑道:“造水造園,能有什麼出息!祖父已經老了,張家能夠建功立業的希望,都在我身上!與其讓他躲躲藏藏地老死,不如與我做登天之梯!而鳳還樓這地方果然也沒有負我,數年之間,我便憑自己的本事,做到了一品之位!——倘是官場能如鳳還樓這般公正,我如今,早已在內閣首輔之高位了!”
直至此刻,深衣方完完全全明了了張子山其人。
他的早已被功利之欲所蒙蔽,不能燭照內心。她想說服他,都是徒勞。
“你要帶我去哪裏?”
張子山卻似沒聽見似的,抽下了她的竹簪,環手在她麵前,恨道:“春衣?他一個望月色忍的小賤種,用了什麼下作手段讓你傾心?還丟了我送你的簪子?”他語帶嫉恨,稍一折指便將這竹簪拗斷,丟進了護城河中!
深衣泫然,咬唇不出一聲,看著那鐫了兩人名字的竹簪從中斷折,渺渺然流水無蹤,心中竟是忽生不祥之感。
“帶你去哪裏……嗬,事情竟是到了如今這一步。當日你若是聽我一言,不再回那靖國府,我便與你一同回海庫,豈不是很好?是你把我逼成這樣的。我如今,隻能帶你去見扶桑人了。”
“你這是賣國!”
張子山肆意狂笑,“你和一個扶桑的小雜種混在一起,還同我說什麼賣國?如今這國,根本不值得我效命!”
“誰在這裏瞎編排我家丫頭和我家小子啊?!”
一道蒼老的聲音好似橫空出世,深衣但聞得桃花春盛般的鬱鬱酒香,好似這凋零肅殺之季,忽然萬木逢春,萬千桃花雲霞灼灼。
月色如洗,月下之人林中而來,嶢嶢一身,白發蕭蕭,傲然氣勢淵渟嶽峙。
手中依舊是美酒一壇,別無長物。
深衣歡喜地呼道:“老酒鬼爺爺!”
張子山修為甚高,自然看得出眼前這個看似瘋癲的老者精芒內蘊,絕非泛泛之輩。當下提了深衣翻身下馬,長劍橫亙身前,虎嘯龍吟聲間,凜冽青鋒緩緩出鞘,如光照膽。
老酒鬼目盛明光,仰首最後一口酒灌下,暢懷大笑道:“好酒!好劍!”忽然長眉一凜,“隻是你這種人,也配用碧血照膽?!”
他揚手折□邊一根荊條,飛指如刃,展眼間削木成劍。一式開闔,看似古樸稚拙,卻推開劍氣浩蕩雄渾,四側林木颯颯飛聲,殘葉飄零。
“劍乃正氣。老夫今日便教教你,何為君子之劍。”
作者有話要說:五一三天日更,估計會完結正文,下周完結番外。不過所謂的番外,其實也都是接續的劇情。隻是正文都是女主視角,番外都是他人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