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徐靈胎(2 / 3)

我不敢怠慢。

他身上的傷疤太多,魚鱗一般。我不得不用藥水腐蝕去已經無法再生的瘢痕表皮,再用三生之藥助他長出全新的肌膚。隻是他胸腹之上的老傷太過陳舊深刻,終究是無法完全除盡。

渾身皮肉都被腐蝕去的過程有如煉獄。縱然我給他吃了曼陀羅散,他還是被疼昏過去無數次。身上唯一可以出汗的地方隻有背部,他身下的床褥都被濕透,我不得不不斷給他更換床單。

自始至終,他沒有哼過一聲。

肌膚完全長好之後的他,宛如傳說中的蓮花太子重生。

我方懂了為何淩光一定要讓他習練色殺——無論男人女人,都是抵擋不了的。

隻是我拿鏡子給他時,他無比厭惡地轉過頭去,不願意見到銅鏡中自己的模樣。

我忽然想到,過去的那副渾身是傷的樣子,或許是他明明躲避得過,卻故意讓自己傷的。

我在鳳還樓中的地位,越來越穩固。

然而這並不能拯救我和秦桑之間的愛情。終於有一天,我與她的幽會被撞破,兩個人都被捆了起來,送到了樓主麵前。

我苦苦乞求,樓主一句話沒有多說,拿尖刀挑斷了秦桑的聲帶,將她投進了暗牢。

如果說啞藥還有治好的希望,可是聲帶被挑斷,我便永遠也聽不到秦桑的聲音了。

我悲苦欲絕。可是秦桑究竟還沒有死。那麼我必須也苟活下去。我知道這正是樓主不殺秦桑的目的——我還有利用價值,而且我隻能心甘情願地為他所用。

毒,毒,毒。

我從一個醫人者,變成了一個殺人者。

內心之煎熬,日日夜夜。

我一直告誡自己,忍下去。總有出頭的一日。

因為不止我一個在忍耐。

陌上春來找我要花非花。

我不敢直接給他。這是九仙夫人的秘藥,連淩光和樓主都不曾知曉,卻不知他是何時得知有這種東西的存在。

我稟告了九仙夫人。

九仙夫人巧笑倩兮,“他要多少,你給他多少。”

終於有一天,樓主出樓辦事。這天淩光不知為何,很是高興,晚上召集了所有自養殺手,還有樓中如我這種執事之人開懷暢飲。

自養殺手中隻有一個人沒來,就是陌上春。聽說他修習倚天的功法,自律如苦行之僧,不食肉,不近酒色。

喝到酒酣耳熱處,淩光醺然大呼道:“給我把陌上春叫來!”

片刻之後,那個烏衣少年漠然而來,束手堂中,緘默無語。

淩光將他上上下下一陣肆意打量,猖狂大笑道:“浮世如夢、唯有狂醉!今兒開心,就讓你們都見識見識我扶桑的歌舞!陌上春,來一段《鳴神》給大家助興!”

我不是扶桑人,雖在鳳還樓已經待了十二年之久,能聽懂大部分的扶桑話,但是仍不知淩光口中的“鳴神”指的是什麼。

陌上春的臉色明顯的變了。

“我不作女形。”

一枚飛旋的手裏劍毫無預兆地直取陌上春喉心,令滿堂人眾大吃一驚。

陌上春猝然躲閃,那鋒利的手裏劍仍是在他頸上劃出一道細細血痕,以詭異的弧線又飛回了淩光手中。

“我讓你扮,你膽敢不扮?!”

陌上春沒有再說話,沉默地走了下去。

再回來時,已經完全換了女形模樣,華麗穠豔,驚豔至極!所有人目瞪口呆,唯獨淩光擊掌哈哈大笑。

他臉上和脖頸都敷塗了濃厚的白粉,眼角掃一點鮮紅,唇上亦是朱紅一顆,全然看不出本來麵目。穿的是妖豔到極致的扶桑戲裝,最外一層的黑色絲襦上刺著梅花、竹葉、鬆枝,金線撚繡,光亮奪目。裏麵一層朱丹色鮮麗錦衣,亦用二十四色的絲線,繡出開屏孔雀,繁複尾屏層層疊疊地鋪張,一直拖曳到地麵……他裹在這數層堆疊的華服之中,木偶一般沒有活體的溫暖和生氣。

他向來身體消瘦,如此更顯得纖弱而虛幻。淩光親自奏響了長唄三味線,他執著朱漆小扇的手腕輕振,躡節碎步而動,既緩且靜,卻是令人恍惚出離的舞姿。幽玄之意,軼態橫生。

他非是女人,可這般詭譎的裝扮和樂舞,卻比女人還要蠱惑人心。

其他人看的如癡如醉,我心中卻愈發惶恐。看著那雙空洞雙目,我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冷漠的小孩,拿著一塊扁平的軟木對我說:“骨頭剔出來,木頭放進去。”

三味線樂聲驟轉,他手中漆扇嚓然撣開,若有若無的幽秘的香氣登時彌散開來。場中人人似都被攝了魂一般,臉上現出淫-褻之色。

我遽然警覺——這味道我再熟悉不過,花非花。

恐懼如蛇纏上我的身體,我借口多飲需要淨手,匆匆跑了出去。

方至窗邊,便見裏頭白光如虹,血色四濺!

那些尚沉浸在幻象中的自養殺手盡數被陌上春袖中長索割破了喉管。

淩光到底修為更高,這等劑量的花非花對他不會那般快生效。他麵上現出迷離神色,一步步走近陌上春,迷惑道:“你把他們都殺了。”

陌上春語聲木然呆滯:“作女形,隻為殺人。”

淩光的眼神更加迷亂:“你把我手下的自養殺手全殺了。”

陌上春道:“淩光閣有我一個,足夠”

淩光大笑,伸手探向他那銀線刺著瀑布圖案的繁麗腰帶,吐著氣道:“望月。”。

陌上春順勢靠近,短刀入肉無聲。

“你也要死。”

淩光臉色驟然扭曲,血聚雙眸,一掌砰然擊上陌上春胸前。身軀單薄的少年如斷了線的紙鳶,悶哼一聲飛出了窗外,重重跌落在地,口中鮮血接連嘔出。

我久為武者之醫,自然看得出淩光臨死之前的一掌雖不致命,卻讓陌上春周身經脈寸斷,武功盡失。

他伏在地上,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盡是充血戾色。

他還想殺我。

凡是看到他扮女形模樣的人,都得死。

他就算沒了武功,身受重傷,要殺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仍是易如反掌。

我雙腿灌了鉛一般,恐懼而絕望。恰此時,一枚紙卷無聲無息彈入我手中。我顫顫地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寥寥幾個小字:

靖國府,靈樞九針,複元。

我霎時間反應過來,連連叫道:“不要殺我!我可以救你!可以讓你恢複武功!”

他放了一把火燒光了那個閣子。在我的懇求之下,他亦打開暗牢,放出了秦桑,我告知他可以去靖國府學靈樞九針。

他知道了我想帶著秦桑離開鳳還樓,便讓白音帶著我和秦桑過索橋,給了白音一枚印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