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來,究竟是想說什麼?不要再故弄玄虛了。”月佼開門見山道。
玄明回過神來,唇角向右僵硬勾起,眼中卻並無笑意,反倒顯出淡淡頹喪:“其實也沒什麼要說的,就想確認你醒沒醒。”
“究竟是想確認我醒沒醒,還是想確認我死沒死?”月佼有些氣憤地哼道,“你敢說,第五靜三番五次衝我下手想要我的命,不是你指使的?”
“我敢說啊,”玄明再次抬眸直視著月佼的眼睛,目光是少見的平和與坦誠,“我從沒想要你死,真的。”
當初在飛沙鎮時,第五靜向月佼下毒,玄明確實知情,也並未加以阻止。
可那是因為,第五靜看出了他對月佼的有私心,便向他諫言說,“神女”號稱百毒不侵,對尋常毒物不會在意,加之月佼素來也無防人之心,若能長期以多種尋常的毒物加以侵蝕,最終是可以掌控她的。
他確實很需要拔除“神女”在紅雲穀中的傳承,卻並不想要月佼死。
月佼隱隱覺得這個話題似乎不宜再深談了,便有些煩躁地衝他道,“呐,你也瞧見了,我醒了,沒死,活蹦亂跳的。”
玄明卻不計較她的語氣,隻是放心地點點頭,舉目望著房頂橫梁,自說自話一般——
“打小我就覺著,整個紅雲穀,就你和我才是一樣的處境。生來注定不得已,最終必定會被旁人推著走上一條自己並不願意的路。”
從小,他的父親就告訴他,自己是平王李崇珩的第十三子,雖隻是侍妾所出,卻也是皇族貴胄;而他,李玄明,是平王李崇珩的親孫子,自然也非凡人庶民。
隻是祖父平王被政敵武安郡主雲安瀾陷害,兵敗被捕,他的父親才在祖父親信的拚死護衛下逃進紅雲穀。
他的父親,以及隨他父親進入紅雲穀的那些人反複提醒他,玄明啊,李氏大縉丟掉的一切,將來都要靠你去奪回來的。
多沉重的期望啊。
哪怕他根本不懂何為“李氏大縉”,也不明白這“李氏大縉”究竟丟掉了什麼,他們卻早早就將這沉甸甸的執念壓在了他的肩上。
他看得出來,月佼對所謂“天神諭者”之事,也是並不相信的。她也同樣沒得選,隻要她的母親不在了,她就必定是下一任的“神女”。
原本在他心中,整個紅雲穀最該同病相憐的兩個人,就是他和月佼了。
同樣的茫然,同樣的無措,同樣的身不由己。
“說出來或許都沒人信,其實我很欽佩你的,或許還有一點嫉妒,”玄明顧自望著衡量上的雕花,輕笑自嘲,“你雖最終還是接任了‘神女’之職,可因為你不信鬼神,不願騙人,你就敢不開祭壇、不行祭祀,根本不在意旁人如何質疑、揣測甚至失望,就將自己關在木蓮小院深居簡出。”
穀中許多人都覺得月佼膽小,可在玄明的內心深處,卻一直明白她這番舉動是要有一顆多麼勇敢的心。
她不畏懼任何人的態度,也不在意別人如何評價,哪怕讓自己無所事事去渾噩度日,也要守住問心無愧的安寧。
而他,一個七尺男兒,卻頂不住周圍人的期許,無法抗衡他們失望的眼神,最終還是成了別人期望的那個李玄明。
“走了錯路就隻顧怨別人,你自己沒腦子的嗎?”聽了他的剖白,月佼卻並無多少同情之色,反而皺緊眉頭,像個夫子一般嚴肅地斥道,“你自己摸著心口說,當真全是因為旁人的攛掇,你才會做那些事?”
玄明神色一窒,啞口無言。
月佼又道:“便是小時候不懂事,可後來呢?你比我先出穀,會不知這天地如今是怎樣的麵貌?你以為,光憑著‘平王的孫子’這個身份,你就擔得起天下?你和你們那群人,將個小小紅雲穀都能搞得烏煙瘴氣,這天下若到了你們手上,大家還活不活了?”
“你總是會說出些沒頭沒腦,卻似乎又像是有些道理的話來。”玄明長長歎了一口氣,眼底卻有了些真誠的笑意。
月佼瞪他,有些惱怒:“再說了,我哪裏和你一樣?根本就不一樣。”
“真奇怪,你今日忽然不怕我了?”玄明怔怔看著她,眸中神情漸軟,竟有些百感交集了,“從前,你似乎總是很怕我的。”
“或許是因為,你今日的眼神比較正常吧,”月佼不以為意地白了他一眼,倒也實誠,“以往你每次看我時,我都覺得像被蛇盯著,不怕才怪了。”
玄明愣了愣,旋即將目光越過她,挑釁似地看看嚴懷朗。
也不知玄明是有恃無恐,還是破罐子破摔,像是打定主意要惡心嚴懷朗一把似的,眼中漸漸閃出惡質的笑意。
嚴懷朗心有所感,瞬間身移影動閃自月佼身後,做出了個非常幼稚的舉動——
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哪知卻還是晚了一步。
就在嚴懷朗的手蓋住月佼的耳朵之前,玄明那遺憾的喟歎之聲準確地遞向月佼,“傻姑娘,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啊。”
月佼目瞪口呆。
這是什、什麼……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