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年紀雖小,脾氣卻大,隻要不是他自己真心有興趣的事,便是皇命聖諭,他也敢置之不理,是個不怕死的狂悖少年。
可這個不怕死的少年,卻從來很怕他的娘親與他的師父。
同熙帝年少時也是帶兵之人,從來深諳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半點不與他周旋,直接將聖諭發到他的娘親——團山醫家現任掌門、宜州濟世堂話事人花芫手中。
得知聖諭發到宜州,不待宜州那頭的家書傳來,隋枳實便蔫頭耷腦地帶了幾名住手,在皇城司指揮使衛翀的親自“護送”下,出發前往紅雲穀,去實地探查那瘴氣林去了。
除了隋枳實親往紅雲穀探索瘴氣林的破解之法,羅霜也帶領了文淵閣一眾大學士,在冷清已久的“龍圖閣”,細細翻找蛛絲馬跡。
“龍圖閣”是李氏縉時期皇室重要的藏書樓,其中除了有開國功臣們的畫像與生平記述,還有許多存封的密卷記檔。羅霜打算從中找一找有無關於紅雲穀的古老記載,若能找到關於紅雲穀更久遠的記載,了解紅雲穀的初民是如何進入其中,或許能協助隋枳實破了瘴氣林之毒。
此是國事,也是家事。
對羅家來說,除了職責所在之外,一定要想法子使官軍進入紅雲穀,還要去祭典羅霈,並為月佼的父母討還公道,同時還要為月佼在香河城所受的罪報一箭之仇。
“平王後裔在紅雲穀傳播新學”的罪名必須坐實,李玄明必須死。
這是羅家護短的決心。
****
玄明一案暫且擱置,他本人繼續被收押在宗正寺的獄中,沒有任何人再急著提審他。
可雖說他自己有“平王李崇珩”之孫的身份保命,但當初在香河城郊被拿下的其餘人等卻沒這等好運,一並交由刑部發落。
不過短短三日,除玄明外的一應人等盡皆過堂受審,很快便有了結果。
這些人中,木蝴蝶及另外幾名女子是被玄明擄掠的受害苦主,將自己的身份說明之後,便就無事一身輕了。
而其餘大部分人都隻是聽命行事的小爪牙,知道的內情並不太多,對自己以往所行不法之處也供認不諱。
根據他們的供述,刑部抽絲剝繭,最終牽拖出玄明當初之所以出現在沅城,是為了去與“半江樓”的人接洽,商議與遠在海上的寧王遙相呼應、聯手反攻官軍之事。
而他之所以選擇在距京城不足百裏的香河城組建“碧竹門”,大肆侵吞、兼並他人土地,是在為迎接寧王大軍做準備。
不過,遠遁海上四十年的寧王大軍意圖反攻官軍,畢竟隻是玄明一案中涉案小嘍囉們口中捕風捉影的幾句話,在寧王那頭真正有動靜之前,並不足以定下玄明死罪。
好在玄明的事歸在宗正寺頭上,與刑部沒太大幹係,刑部將此事彙總上呈同熙帝,便無需煩惱後續如何處置的問題,隻管專心處理手上這些小嘍囉。
將這些人的證供一一對照,按律該判的判,該放的放,倒也沒出什麼茬子。
得了消息後,月佼隨嚴懷朗去了一趟高密侯府,從暗格的匣子中取好小鑰匙,就去接了木蝴蝶帶回弦歌巷安置。
不過月佼並不知,刑部得了一個隱秘授意,不著痕跡地將玄明案的重要從犯第五靜關進了單獨的一間暗房。
她被帶進那間暗房之前,嚴懷朗避開眾人耳目,單獨見了她一麵。
無甚廢話,就隻是言簡意賅的一句:“她心軟,忘性又大,許多事說得出做不出。既這是她曾想過要還給你的結局,我替她做。”
從那之後,除了每日有人從外頭送飯食進來時能見到些微燭火幽光之外,第五靜便徹底陷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靜謐與絕望。
一開始她試過撞牆自盡,可那牆卻不知經過什麼處理,竟就是撞不死。
之後她又試過咬舌,可斷舌之後的她卻並沒能死成,還被獄卒發現,領了大夫了處理了她的傷口,又繼續任由她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子裏獨自絕望。
最後她試著絕食,可這意圖還是被發現了。獄卒便每隔三日帶人來強灌她一些流食,總之就是死不成。
這一切嚴懷朗都了如指掌,可他對月佼卻隻字不提。
雖說月佼之後像是當真忘記了第五靜這個人,可嚴懷朗一直記得,當初在香河城郊外山上,她含糊提過的自己與第五靜之間的種種,以及她趁夜單獨去見第五靜時說過的話——
“困囿在狹小黑暗的方寸之間。無力掙脫,看不到盡頭,絕望到寂滅……那種滋味,比痛快死去,要難受百倍。”
他記得很清楚,小姑娘在說這話時的語氣、神情,極力的平靜之下分明藏了驚濤駭浪,實在太像時過境遷之後的回憶了。
以他對月佼的了解,他隱約能感覺得到,小姑娘當初會說出那樣的話,絕非天馬行空想出來的報複手段。
極有可能,那就是她自己經曆過的絕望與無助。
但月佼顯然不願詳談這其中的過往,他便從不追問,不去撕開她心上隱秘而深重的舊傷。
他的小姑娘想要無心旁騖的新生,不再提前塵過往,那他自是要成全她的心願。
他會護著她活得繁花似錦,自在熱烈,始終向著光。
****
嚴懷朗在宗正寺毆打玄明一事,到底還是紙包不住火。
事發三日之後的十月廿九,五名言官聯名上書彈劾此事,同熙帝便在朝堂議事時不輕不重申斥了嚴懷朗幾句,照舊罰俸三月,並煞有介事地勒令他暫停職務、無詔不得出京,就這樣敷衍地堵了言官們的嘴。
不過,同熙帝轉天就以提前賀嚴懷朗新婚為由,下旨同意他單獨開府,並賜了他一座位於京城西側的大宅。
有好事者偷偷去那宅子外頭打量過之後,險些沒背過氣去。
宅子占地不小,足有半個高密侯府那麼大;就光從外頭瞧瞧那宅子朱門繡戶曄曄照人,青磚黛瓦、丹楹刻桷,用腳趾頭都想得出裏頭是如何層台累榭的矜貴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