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前世的月佼是被害枉死的,可大約是因為死得太莫名其妙,連仇人是誰都不清楚,所以她在墓中那段漫長的黑暗中,主要的心情隻是茫然絕望、錐心後悔。
她就活了短短的十八年啊!
還沒來得及去看看穀外的市井人情,沒來得及去經曆江湖的豪邁險峻,沒來得及去見識世間的山河錦繡,沒來得及體會身而為人的愛恨嗔癡。
重活一世的她雖然也會想要找出當初自己被害的真相,可她心中最最渴望的,其實是親眼看看前世沒見過的繁華紅塵。
出穀,是她眼下最大的執念。
若有人告訴她隻能在“出穀”與“報仇”之間選一樣,那她必然選前者。
所以,要不要救麵前這個人,實在很拷問她的良心。
她不清楚這個人是否會成為影響她出穀的變數。
畢竟在她前一世的記憶裏,是沒有見過這個人的。
密林之上有黑雲遮了半月,影影綽綽的清輝碎碎跌入林間,那些絲絲縷縷的光芒雖又細又弱,卻如纏樹藤般愈來愈緊地捆縛著她的良心。
而更麻煩的是,穀主給的那半顆解藥時效有限,她若再不能做出決斷,大概就要和這人一起死在瘴氣林裏了。
“……可是,把你丟在這兒獨自等死這種事,我好像也做不出來啊。”月佼愁眉苦臉地望著地上那黑乎乎的人影,煩躁又痛苦地低聲自語。
那人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虛軟無力的手臂微微抬起,似是指了指自己的腰間,立刻又垂下去癱在身側了。
月佼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畢竟中了這林中瘴氣的人通常是無法動彈的。不過眼下她也沒別的法子,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她伸出微顫的手探向他的腰間,摸到一個像是荷包的東西,裏頭似乎有個小瓶子。
形勢緊迫,不容月佼再猶豫,她迅速將那荷包摘過來湊到眼前解開,眯著眼睛仔細一瞧,裏頭果然有個葫蘆狀小瓶子。拿出那瓶子晃晃,裝的好像是藥丸之類的東西。
她飛快地拔掉軟木塞,倒出一粒在鼻尖聞了聞——
唔,應該不是毒.藥。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講道理,這藥可是你自己的,”月佼一咬牙,將那顆藥丸塞進了他的口中,忐忑道,“若這藥有什麼問題,將你給吃死了,你可不能算到我頭上。”
她蹲在原處屏息等待了一小會兒之後,那人徐徐張開了眼睛。
烏漆墨黑的密林中,就著微弱影綽的光,月佼看到了一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如浮在清透的湖麵上,如偎在皎潔的月光旁。澄澈,明亮,凜冽。
即便此刻看不清他的麵貌,單就這一對昭昭明光的眸子,月佼都能想象得出他朗目疏眉的模樣。
祖父生前曾教導過她,人眼通心,善惡都在其中。她覺得自己甚至沒有必要去問他的身份與姓名了。
無論他姓甚名誰,他都是三月裏輕寒的春風,是十五之夜璀璨的月華。
這世間許多關於“美好”與“光明”的辭藻,這人隻怕都是當得起的。
“好在夜裏的瘴氣不如白天那般詭譎多變,你的藥似乎多少有些用處。”月佼長舒了一口氣,趕忙拿好藥鐮去采附近那些她需要的藥材。
她一邊盡力辨認著藥材,同時分神對身後的人道,“不過,你別再往裏闖了,越往前瘴氣越濃,那藥撐不住的。”
況且此時已過中夜,待月落日升時,隨著林中逐漸變暖,這瘴氣就十足是殺人不見血,除了穀主手中那世代相傳的解藥之外,大羅金丹都未必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