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父母對月佼最溫柔的祝福與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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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夢,可月佼也知道,夢裏的事,是真的發生過。
當年在木蓮林中,是真的有過這樣一場對話。隻是那時的月佼還小,許多話聽得似是而非,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慢慢淡忘了。
前一世死後,在那狹小墳墓的漫長黑暗中,她的腦子也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幼年時的這段記憶被塵封在冰冷漆黑之中。
當她昨日見到第五靜後,許多從前遺忘的事立時蜂擁上,如醍醐灌頂。
阿娘在夢中沒來得及說完的那句話,此刻的月佼已全明白了。
“紅雲神女”這一脈,於製毒、使毒之事上有許多不外傳的秘技,除了奈何不得瘴氣林中那毒之外,她們在紅雲穀沒有天敵。
這讓她們懶得去鑽研穀中別家製出的尋常毒物,也不屑去防備;因為那些毒物,根本不可能要得了“神女”這一脈的命。
可那些尋常的毒對“神女”雖一擊不能致命,若是陸續被下許多種這類的毒,它們就會在人的血脈之內悄無聲息地融合,最終像穀口林中的瘴氣一般,千變萬化,使人無力招架。
前一世月佼毒發後,甚至在死後,之所以想破頭都不明白自己中的是什麼毒,便是因為,許多種毒物毫無規律地融合在一起後,會引發什麼樣的症狀,那是誰都不知道的。
昨日月佼在那間破敗的廟宇中忽然腹痛時,她幾乎立時就明白了,第五靜,率先向她出手了。
很拙劣的下毒手法,很尋常的毒,隻不過使她的氣血運行猝然加劇,並不能傷她根本。
可接下來,或許就輪到左護法玄明了。
還有可能是右護法哲吉、可能是穀主,甚至可能是穀中除了木蝴蝶之外的任何人,可能在任何時間。
總之,眾人聯手毒殺“紅雲神女”這場好戲,就從第五靜往茶杯邊緣抹毒粉這個舉動,拉開大幕。
她沒有魯莽到當場還手,甚至裝作一無所知,始終冷靜地維持著麵上莫測高深的笑意。
當木蝴蝶與那些隨護她一年多的人提出想回去過冬時,她若無其事地同意了。反正穀中那些人想除掉的隻是她這個“神女”,木蝴蝶什麼都不知道,回去也不會有危險。
隻有她不能回去,也不能貿然與穀中翻臉,因為“獨虎敵不過群狼”這個道理,她懂。
當她看著第五靜麵紗遮臉,理所當然地對玄明畢恭畢敬,卻視她如無物時,就已經明白——
祖父當年擔憂過的事終於應驗。
當紅雲穀的人開始不再信奉“紅雲天神”,他們自然也就不再需要“紅雲神女”。
無論這個“紅雲神女”是前一世在穀中不問世事的第五月佼,還是這一世行走江湖的第五月佼,都得死。
不能隻是消失,也不能是退隱,是必須死。
一定要“天神諭者”活生生轟然倒塌,才能使所有人安心。
天光微亮,床榻上的月佼徐徐睜眼,以左手手背輕抵額間,手背上,一朵金粉朱砂描繪的烈焰木蓮近在眼前。
她輕輕彎起唇角,惺忪的睡眼中有瀲灩明光。
阿娘,阿爹,你們看,我在笑呢。
我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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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響起篤篤敲門聲,竟與先前打斷夢境的剝啄之聲一模一樣。
月佼自床榻上緩緩坐起身來,撩起床帳傾身探出頭去,見窗畔花幾處已無人,便打著嗬欠下了榻。
雖腹中疼痛較昨日已稍有減緩,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今日放棄妖女裝,穿得厚實些比較穩妥。
在行李中找尋衣衫時,不急不躁的敲門聲又一次響起。
“等一下。”
月佼綿聲應了,趕忙麻利將衣衫換好,又攏了攏微亂的頭發,這才揉著眼睛去開門。
才將門拉開一道縫,就見一身清爽的嚴懷朗立在門口,月佼也不知自己在心虛什麼,又想將門給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