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木蝴蝶及暗中隨護的一行人幫著打點,月佼從不覺得自己的行李有多累贅,今日輪到自己親自動手,她才驚覺自己的行李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輕便。
“我出穀時,真的沒有這麼多東西的。”
車夫搬著沉重的箱子走在前頭,月佼有些愧疚地垂著腦袋跟在嚴懷朗身側,訕訕解釋道。
她在出穀時打的主意就是兩三年之內不會回去,但怕做得太明顯引人注目,便沒敢帶太多東西。除了衣衫首飾之外,就隻帶了當初爹娘悄悄給她的一些銀票與祖父留下的那個小錦盒,連她最心愛的話本子們都沒帶。
這一年多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她無端多出兩大箱子行李來?!
“小事,”嚴懷朗淡淡勾了唇角,緩聲道,“對了,還有一人同行,若你覺得他煩人,不理他便是。”
月佼點點頭,想起他仿佛不喜聽別人向他道謝,便急急收了口,隻是“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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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輛馬車外觀看上去並不奢華,可月佼撩開車簾躬身入內後,卻忍不住愣了愣。
寬敞的車廂內,最裏處有可容五、六人的坐榻;榻上鋪了好幾個梅子青色織錦軟墊;緊貼著後方車壁處整整齊齊壘了一排精雅的柳編書篋,還有兩個似是放置雜物的金漆描花楠木矮櫃。
坐榻正中有一張小桌案,一名著絳紫色窄袖武服的少年正手執卷冊端坐在桌案左側。
這哪裏是馬車,根本就是一間會走路的書房吧?
月佼心中微訝,端出禮貌淺笑,朝那轉頭看過來的少年輕輕頷首。
少年望著她,眼中流露出既驚且喜的神色,卻在見到跟在她身後進來的嚴懷朗後背脊一凜,飛快將目光轉回手中的卷冊上,一副專注凝神的模樣。
月佼正要過去與少年並排而坐,身後的人卻狀似無意地抬了一下手臂,不輕不重地將她往桌案右側的方向擋了擋。她詫異地回頭,見嚴懷朗一臉平靜,眼中甚至有種“你看我做什麼”的淡淡疑惑。
本也不是大事,月佼便沒有深想,老老實實走向桌案右側,小心翼翼地上了坐榻,在裏側的錦墊上側身跽坐。
嚴懷朗跟過來,若無其事地坐在了月佼左手邊。
山林間長大的孩子大多如小動物一般,仿佛天生有股子時靈時不靈的機敏。
自打進了車廂後,月佼就發現嚴懷朗周身的氣勢驀地冷峻沉毅起來,仿佛之前那個溫柔和善的嚴懷朗是另一個人假冒的。
不過,她的祖父曾教過她,每個人骨子裏都有許多種麵貌,應對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有時甚至不必刻意,自然就會有不同。她料想這名少年約莫是嚴懷朗的晚輩或下屬,所以他在這少年麵前就得端著威嚴。
於是她也不給人添麻煩,乖乖窩在座上想事情。
絳紫衣袍的少年專心看著手中卷冊,嚴懷朗也自篋中抽出兩本書冊來,慢條斯理地翻閱著。
車廂內極靜,角落裏的小爐上,銅壺內傳出慵懶的咕嚕聲。
片刻後,車輪滾滾,終於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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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言說的痛楚讓月佼再也沉思不下去了,她微皺了眉頭,偷偷抬手按向小腹處。
抬眼覷見對座的少年還是一副用功的模樣,月佼不忍打擾,便歪身湊近自己左側的嚴懷朗,小聲道,“我能趴在桌上嗎?”
她說話時離他耳畔略近,嚴懷朗僵著脖子往後躲了躲,點點頭,耳根驀地通紅。
正難受的月佼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見他點了頭,便將單手橫在桌上,額頭抵住手臂,閉目忍痛。
她早有進京求學的打算,這一年裏在追蹤洞天門的途中,也曾不動聲色地打探過京中的一些情形。
不過那時她怕被人察覺自己的意圖,通常隻能裝作閑聊的樣子提上幾句,加之她所遇到的那些江湖人大多對官學的事並不關心,因此她所知實在有限。
本想在路上向嚴懷朗求教一些事,可她不知同行那名少年的身份,一時也不敢貿然開口,可把她給憋壞了。
說起那個少年……
月佼悄悄抬起頭,自手臂上露出半對懨懨無力的烏黑水眸,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對方。
她總覺得這少年仿佛有些麵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背後驀地一沉,驚得月佼趕忙坐直了身,扭頭一看,是嚴懷朗展臂越過她後背去書篋中取書冊。
那看起來似乎漫不經心的動作,卻像是將月佼攬在了臂彎裏。
背後仿佛擱了燒紅的烙鐵,似有驚人的熱氣隔了厚厚的冬衣灼得月佼周身滾燙。
她心中默念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繃直了腰身不敢亂動,隻默默瞪著他,期待他趕緊拿完書就坐回去。
見她原本慘白兮兮的雙頰乍添緋色,水汪汪的眸子像受驚又不敢動彈的小動物一般,呆呆瞪著自己,嚴懷朗瞥開眼,麵無表情,動作慢條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