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捉蟲)(1 / 2)

待紀向真灰溜溜地被嚴懷朗拎走後,月佼回房略作收拾,又取了些碎銀裝在小錢袋中,忍著腹中疼痛,頂著凜凜寒風,拖著步子朝驛館外走去。

出來時在中庭拱門處遇見一名驛館舍人,月佼向他問了路後,便獨自去了鄴城的西市。

在西市上瞎晃了半晌,進了好幾家鋪子,最終卻什麼也沒買成。

她原想著買些小禮物對嚴懷朗表示感謝,再順便探探口風,看能不能請他在身份戶籍這件事上幫幫忙。

可她到了西市後,想起先前紀向真說過的話,頓覺萬分挫敗。

嚴懷朗出身高門,貴不可言,自己又功勳赫赫,頗得皇帝陛下賞識,這樣的人……他能缺什麼呀?

月佼悶悶地垂著脖子,漫無目的地在西市上晃來晃去。

往常看話本子時,她心中對那些奸佞之人總是不齒,覺得他們隻會狗腿討好別人,根本沒有真材實料。

今日她才明白,懂得“討好別人”這件事,其實也算一種了不起的稟賦,怎麼也好過她這樣,舉著狗腿都不知該往哪兒搭。

一路上,月佼思前想後,想起紀向真提到“身份戶籍”時的措辭與神情,隱隱覺得那大約是一件很重要、也很難辦的事。

她最終還是決定作罷,不給嚴懷朗添麻煩。

等到了京城再去那裏的官府問問,或許有正常的法子可以求到一個身份戶籍。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她心懷僥幸地寬慰自己。

心下有了定見後,月佼也不再糾結,慢妥妥往回走去。途中看見一家藥鋪,她想了想,就順道進去稱些紅糖。

中原的紅糖比紅雲穀要精致許多,可做藥食兩用,切成一顆顆小巧的四方形狀,含在嘴裏大小正合適。

就是價錢讓月佼有些心疼,“……算了,隻要二兩就夠了。”

之前月佼身邊有木蝴蝶打點日常的花銷,她對銀錢之事沒太看重,花起錢來隨心隨欲;可如今凡事隻能靠自己,一想著到了京中還不知有多少需要花用之處,她立刻就自覺地儉省起來。

“好咧。”藥鋪夥計笑意熱情地應了,並未因她從半斤改口到二兩而變臉。

夥計聽說她是要帶著趕路的,便貼心地取了盒子替她將那二兩紅糖裝得整整齊齊,還順手送了一小瓶秋梨膏給她,這熱情又周到的對待總算讓月佼稍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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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驛館時,日頭已略偏西。

一進中庭,月佼便詫異地發現,紀向真在庭中樹下寫字。

可憐的紀向真顯然是沒答上嚴懷朗的考問,此刻正在受罰。

那真是一種文雅中略帶殘忍的處罰。

臘梅樹下擺了一張不知從哪裏搬出來的桌案,紀向真提筆站在桌案後,紮著馬步似是在抄書。

月佼在小時跟著祖父念書那幾年裏,也曾被這樣罰過許多次,但絕沒有這樣慘無人道。

冬月裏的鄴城寒風撲人,那桌案所在之處,正對驛館中庭的風口。

畢竟紀向真是習武出身,又是個十六七歲碳火般年紀的少年郎,光隻是站在風口上紮馬步抄書其實也不算什麼,慘的是他執筆的手腕上還懸著小沙袋,隔老遠都能瞧見他整隻胳臂在不停顫抖。

月佼同情地望了新朋友一眼後,放輕腳步繞著路上了回廊。

她本想悄悄回房去,可才沒走兩步,就聽到紀向真作死哀嚎的聲音——

“嚴大人!嚴大爺!沒你這麼瞎折騰人的!這沙袋少說也有一斤重,就文昌星下凡也寫不出個像樣的字來,何況我隻是個肉身凡胎!有本事你先寫個字出來讓我瞧瞧!”

那語氣,宛如耗子被逼上絕路,終於鼓起全身勇氣,用生命為代價向貓兒發出了反抗的吱吱聲。

他話音剛落,回廊下不疾不徐踱出一個竹青色的昂藏身影。

月佼見有熱鬧可看,也不急著回房了,偷笑著跟在嚴懷朗身後,一路朝紀向真走去。

嚴懷朗麵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多出來的小跟班,也沒說什麼,隻是不著痕跡地往風來的方向挪了挪,替她將寒風擋去大半。

紀向真見嚴懷朗行到跟前與自己隔桌而立,當即擺出一副“要殺要剮隨便你”的模樣,馬步也不蹲了,站直身怒道:“這根本就是一件沒有人能做到的事!況且……”

嚴懷朗凜目淡淡掃了他一眼,半句廢話也沒有,徑自取下他腕間的沙袋,沉默地係在自己的左腕上;又拿走了他手中那支狼毫,略蘸了些墨,揭開麵上那張一塌糊塗的紙扔開後,便低頭揮毫。

他是左撇子呢。

月佼像是發現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噙著小小的笑意自嚴懷朗身後探出頭去,卻在看清桌案上的神跡時,與紀向真一樣目瞪口呆。

如行雲流水般的運筆,在潔白的紙張上落下鐵畫銀鉤似的筆跡,字字蒼勁而不失俊逸。

待嚴懷朗停筆,紀向真抿了抿唇,老老實實雙手將那支狼毫接過來,腳下又紮回馬步的模樣,“天黑之前我一定寫到字跡清晰,若是做不到我就不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