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八月十六,月佼一行的五日休沐結束, 繼續回右司上值。
因眼下的案子暫無需動用他們這批人, 右司中郎將謝笙便依照慣例安排他們進入右司專設的學館進學。
學館位於監察司典史閣的正堂,學子多為右司員吏, 授業師者通常由右司高階主官或昭文閣大學士擔任,既講經史子集,亦論時政、策略,有時還對往年舊案複盤剖析;偶爾也會請來一些名聲煊赫的朝中文武肱骨,算是幫著拓寬眼界, 增廣見聞。
如此種種, 對新近的小武官們自是大有裨益,因此也會有新升任的令史、掌固官、主事官之類從九品、從九品下的小官員前來聽教。
這回的主講師者是昭文閣大學士羅霜,講的是《大縉史.李氏縉》這一部分。
大縉傳續數百年, 至如今同熙一朝,國號始終未變,皇帝卻已換了姓。
新修史書將光化末年的“武安郡主雲安瀾聯合定王李崇琰兵臨京郊”這一事件稱為“雲代李氏”, 並以同熙元年為界,將此前數百年統稱為“李氏縉”,之後便是如今的“雲氏縉”。
現年已六十有三的羅霜生於李氏縉時期的光化年間,也是“雲代李氏”的親曆者之一,由她來講解李氏縉時期與現今的種種差異,自是生動得多。
接連三日, 月佼受益匪淺。
雖此前她已從書中讀到過這些事,嚴懷朗也曾耐心替她答疑解惑, 可她似乎從未真正深想過其中許多的利害對錯。
如今聽了羅霜深入淺出的講授,她才終於能明白,如今大縉女子理所當然享有與男子同樣的權利,是陛下和她的同伴們如何奮不顧身地爭取回來的。
她與她們這一輩人何其有幸,能躬逢盛世重開,自前人手中接過這壯麗氣象,以千千萬萬的微光,守護這昌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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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日酉時,夕陽西下,月佼自官舍後院的拱門旁探出頭來。
見嚴懷朗長身立在不遠處的樹下,月佼張望四下無人,便飛快地跑過去站到他麵前。
十七那日嚴懷朗接到消息便去了京郊衛城,今日午後方才返回,算一算,他倆竟有兩日不見了。
月佼猛地環臂在他腰間抱了一下,仰頭衝他軟搭搭笑眯了眼,小臉在他肩頭親昵地蹭蹭。
嚴懷朗心頭一暖,正要回抱住她,她卻忽然又倒退兩步,明眸機警地環顧左右。
“鬆鼠精,這就過分了啊,”嚴懷朗有些不滿地笑瞪著她,“午後在典史閣外,偷偷摸摸活像暗線接頭也就罷了,怎麼這會兒還這樣?”
兩情相悅之事,被她搞得像偷人似的……真是傷感情。
月佼輕咬著下唇,略垂下臉笑哼哼道,“說好要‘悄悄的’呀。”
嚴懷朗沒好氣地輕笑一聲,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轉身走在前頭。
出了官舍大門,兩人進了嚴懷朗的馬車後,嚴懷朗才伸手要將人撈過來,那小姑娘便主動又熱情地側身坐到他腿上,乖乖窩在他懷中。
這一招對嚴懷朗來說真是奸詐,方才那點不太順的氣立時就順了。
“怎麼又去南惠坊呀?”月佼笑眯眯地環住他的腰,隨口道,“忽然想起我還欠著你一頓飯……太和樓很貴的。”
午後,嚴懷朗自衛城回來,知她在典史閣聽教,便過去尋她。兩人約好放值後在官舍碰麵,待月佼換下官袍後便一道去南惠坊的太和樓用晚飯。
五月裏嚴懷朗帶她去過太和樓,雖那回是嚴懷朗提前訂好,她並不知價錢幾何,可光看太和樓內衣香鬢影的排場,也知道一定不便宜。
嚴懷朗板著臉道:“到時你若付不起賬,就留在那兒好好給人洗碗抵債吧。”
“我帶錢了!”月佼驕傲地抬起下巴,拍了拍腰間的小荷包,繼而又笑得有些小挑釁,“況且……你舍得嗎?”
還真舍不得。
嚴懷朗噙笑低頭吻住她。
這一吻多了幾許貪婪,黏黏纏纏帶了些狠勁,似乎要將這兩日短暫分別的相思全叫她知道。
馬車徐徐,載著滿車纏綿透骨又隱忍克製的蜜味,“悄悄地”,駛往南城那京中繁華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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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不能太放肆,綿長癡纏的一吻既畢,兩人靜靜擁抱著彼此,各自紅著臉平複不穩的氣息。
片刻後,月佼笑音微啞地輕喃:“你這趟去衛城,見到人了嗎?”
八月十六那日下午,嚴懷朗接到高密侯府一條暗探線上傳回的消息,說找到一個四十年前出京的人,或許知道一些線索。
“見到了,不過對方年紀大了,記事有些模糊,”嚴懷朗無奈笑笑,“隻說當時往北走的一群人後來似乎有了分歧,其中一部分人又往南去了。”
這和之前馮星野已掌握的情況差不多,說了跟沒說一樣,等於白跑一趟。
不過嚴懷朗本也沒抱多大指望,倒也不覺得沮喪。
見月佼失望地噘起了嘴,他忍不住又在她微腫的潤澤紅唇上又輕啄了一記。“這幾日,羅霜大人講的東西,你聽著可有疑惑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