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說回來,尤諳是出於什麼原因要對她撒謊呢?
——純粹是因為隨時隨地想跟她在一起,所以黏著她?
那樣的話,的確不應該對他那麼凶。
——他不會真的怕黑吧?
尤諳好像已經洗了挺久的,霍免在外麵胡思亂想的這期間,淋浴房裏的水聲流動得慢吞吞的。
她腦補他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擔驚受怕地往自己身上澆少少的水。
四麵的黑暗包裹他,尤諳扁著嘴,夾緊雙腿,因為怕黑,馬上就要忍不住哭出來了……
——鬼在死之前是人。人會怕黑,按照邏輯,鬼說不定也會?
——尤諳這家夥“小時候”,膽子是特別小來著。
“尤諳,你沒事吧?”
在霍免問出這一句之前,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水聲。當她叫完他的名字,裏麵聲音忽然全部消失了。
氣氛馬上變得靈異起來。
天色已晚,大夏天的,這附近靜得連蟬鳴聲都沒有。
“尤諳?尤諳??”
霍免拔高聲音,喊了兩聲。
沒人應她。
幽幽的風略過她的頭發。
不知是怕的還是冷的,伴隨她的呼喚聲,手臂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扶著粗糙的牆壁,霍免挪動腳步,往淋浴房的內部緩緩地探出身子。
她很快感受到裏麵濕熱的水汽。它們迅速地貼上她的皮膚,令那種森森的、潮潮的不適感,更加鮮明。
一絲未.掛的男人站在那兒的中央,猝不及防與她四目相對。
“尤諳!”霍免既是驚訝,又是慶幸地叫出他的名字:“你嚇我一跳!幹嘛不出聲啊?”
水濕的長發披散在他的肩頭,尤諳的眉眼也是濕漉的。
他由暗夜而生,半邊身子融在黑暗裏,半邊身子暴露在涼涼的銀白月色中,舉手投足間透出一種模糊了性別的美感。
話本描述的那些好皮相的精怪,大抵長得就是他這樣的,所以能惑人,能令男女老幼趨之若鶩。
他也是知道的,自己這樣好看。
毫不遮掩地對外散發著魅力,他眯起眼,對他的兔子露出一個單純無害的微笑。
“你進來催我了呢。”
霍免被他笑得打了個寒顫。
“真好啊,兔子,”他的發音咬字像摻了馥鬱的蜜,曖昧不明,泥濘不堪:“……全跟,那時一樣啊。”
黑暗中,妖精拋出了繩索。
它風情地搖曳著,誘她上鉤。
可惜的是,霍免一腦筋認死了,麵前的靈魂屬於那個七歲小屁孩尤諳。
她覺得,他洗澡的這個模樣挺漂亮;但也覺得,尤諳身上不知道哪裏怪怪的。
“不要告訴我,”霍免沉了聲音,拉下臉來:“你是因為懷念被我催的這一幕,而故意慢慢洗澡的;懷念到就連我叫你,你也忍著不應我。”
尤諳無從辯駁,事實是,她說中了。
臉上的笑容沒變,他想著霍免關注的重點錯了——她故意忽視他的外貌,大概是由於害羞。
他這樣想著……直到被迎麵而來的水瓢蓋住了頭。
“快速地給我把澡洗好了!!”霍免伸出手,指著地板上的半桶水對他命令道。
尤諳大受打擊,抓著水瓢的柄,嘴唇微動。
時間很趕,要回家吃飯了。
她才不聽他說廢話,直接了斷掐掉他的話頭。
“你再磨蹭我就打你了!!”
——在一個七歲小孩麵前,霍免自認是一個大姐姐,她覺得自己這麼訓斥訓斥他,得出的效果還是挺好的。
顯然,此刻她已經完全忘記剛才在外麵懺悔的,自己對待尤諳太凶。
這澡洗得,和尤諳心目中的旖旎相去甚遠。
接下來他用最快速度洗完澡,換上不合身的幹淨衣服。
霍強的舊衣服,褲子對尤諳來說太短,睡衣的肩膀對尤諳來說太窄。
“衣服不合適啊!”
待他出來時,霍免認真地巡視了他一圈。
“我爸好像總要把衣服塞到褲子裏的。”她放下抵在下巴的拳頭,親自動手,幫尤諳調整好了衣服的造型。
調好之後,她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嗯,這樣就合適了。”
“……”尤諳還能說什麼。
隨後,這位人高馬大、造型複古的成年男子,盡力為他的小夥伴展示著他的文靜乖巧。
她洗澡時他等候,她出浴時他遞布;全程目不斜視,動作迅速。
什麼風情啊、妖冶啊,那些虛頭巴腦的,都被這一次的洗澡水給生生地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