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穆嬤嬤看著她胡側妃, 麵上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
大抵是因為出身宮廷, 這種洞悉是潛藏在皮層下的, 甚至讓人察覺不出來,隻會覺得高深莫測。
恰恰胡側妃就有這種感覺,也因此她格外如坐針氈。
“殿下可是同意了?”
這話讓胡側妃有一絲難堪, 可她心裏也明白她必須說通了穆嬤嬤, 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之前她去了朝暉堂兩趟, 卻連門都沒進去。這一切都讓她惶恐不安,她甚至猜想晉王妃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不然何至於將翠竹如此大明其白地塞回來。
她不能失寵, 絕對絕對不能。
一旦失寵,足以讓王妃和馮侍妾活撕了她。
想到這裏, 胡側妃攥了攥袖下的手, 哭了起來。她哭得十分傷心, 連體麵都顧不上了, 帶著一種淒惶與不安。
她沒有為了麵子而選擇遮掩,而是挑挑揀揀選了一些,說自己那天晚上不小心觸怒了晉王, 不過具體細節並沒有說。
這件事對穆嬤嬤來說, 並不是什麼秘密,她人雖當時不在小樓,但很快就知道了。
有時候連穆嬤嬤都有些弄不懂晉王在想什麼, 但弄不弄得懂並不妨礙她打算怎麼去做。這胡側妃哪怕是蠢了些, 經常觸怒殿下, 但殿下既然願意去,還費心地為她做了那麼些,穆嬤嬤就該在後麵腿她一把。
她的眼神幾不可查地在胡側妃肚子上掃了一眼,聲音徐緩道:“既然想了,就抱去住一晚吧,我讓玉燕幫忙收拾,就帶著蘇奶娘去。”
胡側妃當即破涕為笑:“謝謝嬤嬤。”
*
東梢間裏,瑤娘正在給小郡主做按摩,自然聽到了外麵的動靜。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胡側妃的哭聲,說實話很讓瑤娘感到吃驚。這種吃驚不下於見到什麼怪物,因為胡側妃在她印象中從來是趾高氣揚的,哪怕上輩子被她分了大半的寵,她也從沒有示弱過。
玉燕從外麵走進來,低聲和瑤娘說今兒晚上要去留春館的事。
瑤娘一個奶娘,能說什麼,隻能聽從。
說是要收拾,其實根本沒什麼可收拾的。當初生下小郡主後,胡側妃就刻意把留春館的西梢間收拾出來,單獨給小郡主辟了一間房,並將該準備的都準備齊了,就是想把女兒養在身邊。
之後小郡主搬到小跨院,所用之物又重新備了一套,那邊的東西卻是動都未動,所以這趟去隻用把小郡主抱過去就成了。
不過玉燕還是幫著瑤娘收拾了一些小郡主用的尿布,和慣常玩的小玩意什麼的。等收拾好,瑤娘便抱著小郡主,跟在胡側妃後麵往留春館去了。
西梢間收拾得十分幹淨,一塵不染的,小郡主的東西也都擺放的整整齊齊。臨著牆角紫檀木的櫥櫃裏,擺滿了小郡主的各種小玩具,市麵上有的這裏都有,市麵上沒有的,這裏也有。
這裏有胡側妃親自準備的,有王妃送來的,當然也少不了晉王命人從各處收羅來的。
認真說來,晉王是極為疼愛這個女兒的。
留春館裏的丫鬟婆子們也對瑤娘十分殷勤,一口一個蘇奶娘,滿臉都是笑。上輩子瑤娘在留春館,遭受的從來都是冷眼和奚落,還未見到過她們這樣,自是驚詫不已。
但驚詫卻並不吃驚,到底這輩子與上輩子有太多的不同。
瑤娘沒有看見翠竹,不過她知道翠竹為何沒有出現,之前翠竹被罰著在太陽底下站了一個多時辰,人中暑了,到現在都還不能下床。
這件事小跨院裏的人都知道,還曾議論過,瑤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小郡主已經過了百日,這個月份的奶娃骨頭慢慢硬了,也開始不甘寂寞起來。讓大人抱在懷裏,總是想左顧右盼地看,給她東西她也知道稀罕,一個撥浪鼓就能讓她看上老半天。
瑤娘拿了個撥浪鼓塞在她手裏,這些日子她經常鍛煉小郡主的抓握能力,所以小郡主拿得十分穩當,還能拿在手裏搖一搖,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小郡主沒有提防,被嚇得忍不住眯眼,再看著手裏的小玩意,旋即又笑了起來,揮舞得更是亢奮,發出一連串嘎嘎哢哢獨屬奶娃的笑聲。
小郡主笑了,留春館裏的人都笑了,胡側妃自然也笑了,留春館裏一片歡聲笑語,一掃之前的低氣壓。
胡側妃並沒有久留,匆匆忙忙帶著人就出去了。
瑤娘想,她大抵是去朝暉堂。
晉王會來嗎?
晉王自然會來的。
莫名的,瑤娘有這種認知。
*
朝暉堂,內書房裏,晉王正在看一批邸報和密信。
福成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幾乎沒發生任何響聲。
晉王抬頭去看他,福成道:“殿下,胡側妃來了,正在門外候著。”
晉王蹙起眉心。
福成半彎著腰,繼續道:“側妃去了小跨院,征得嬤嬤的同意,將小郡主抱去了留春館,說是要住一夜。”
所以接下來自然不用說,晉王也明白了胡側妃的意思。
“側妃請您晚上到留春館用膳。”
屋中陷入沉寂之中,晉王依舊看著手裏的密信。
半晌,他眉眼不抬道:“讓她回去,本王會去。”
“是。”
得到晉王的話,胡側妃喜笑顏開地離開了。
福成看著她的背影,莫名有些感歎。
你說她蠢吧,她確實有些蠢,說她聰明,也確實有些小聰明。至少這胡側妃能琢磨出殿下的一兩分心思,也很明白自己仰仗的是什麼。
這人啊,活在這世上,活得好與不好,不就是靠著那點仰仗麼。
福成撣撣袖角,半眯著眼看著遙遠的天際。
*
暮色四合,留春館裏一片燈火通明。
丫鬟婆子們個個打扮體麵,臉上帶著十分喜慶的笑。
屋裏,胡側妃早早就把小郡主抱在手裏了,今兒她打扮得格外素淨,一身水紅色杭綢的夏衫,妝容也淡,首飾都取了,隻發髻上插了一根簡單的玉簪。
這樣的胡側妃倒是大家從未見過的,少了幾分明豔逼人,多了幾分嫻靜溫婉。
她懷裏的小郡主,穿紅色棉布做的係繩式上衣下褲。樣式簡單,質地綿軟,裏麵穿了個同色的肚兜,更顯得她雪白可愛。
這衣裳是瑤娘抽空做的。
天熱,小奶娃也不太適宜穿那種繡了太多紋樣的衣裳。那種衣裳看起來華麗氣派,但並不適宜這種月份的奶娃子穿,傷皮膚。瑤娘起先嚐試性做了一套,給小郡主穿上,又好看又透氣,還不會刮傷細嫩的皮膚。哪怕天熱,小郡主也沒再出熱痱子,更沒有著涼,穆嬤嬤索性便任由她去搗騰了。
胡側妃滿臉笑容,連連誇讚瑤娘奶得好,一旁的丫鬟婆子自然也跟著湊趣。
瑤娘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上輩子對自己疾言厲色的人們,這輩子卻是全然換了一副麵孔,真是讓人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
一個小丫頭匆匆走了進來,說是殿下到了。
胡側妃當即抱起小郡主,領著一大群人迎了出去。
庭院裏,遊廊的簷下都點了琉璃宮燈,照得四處通明一片,連天上的明月星辰也為之黯淡。
晉王一身石青色繡暗紋錦袍,一手負後,朝這裏走來。身後跟著福成。
燈光下的他,英氣逼人,俊美無儔,就像似從神座上步下的神仙。
瑤娘看見胡側妃失神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旋即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迎了上去。
“殿下。”
晉王點點頭,眼神在她臉上掃過一眼,放在小郡主的身上。
見此,胡側妃刻意地將小郡主往前遞了遞,柔聲對晉王道:“小郡主今天很高興呢,也知道父王要來。”
小郡主今天確實很高興,下午睡了覺,醒來後這麼多人陪著她玩兒,她到現在還亢奮著。她的小身子還是有些軟,想要直起身子,還得找大人借力,胡側妃將她懸空抱起,她失去了支撐,再加上胡側妃動作太突兀,讓她上半身突然就往一旁倒去。
嚇了所有人一跳。
倒不是怕會摔著,而是怕會傷到小郡主的腰。
瑤娘在胡側妃身邊,反應最快,下意識一個跨步上前,從旁邊搭手將小郡主扶住。
胡側妃心有餘悸,麵色蒼白。
她根本沒料到會這樣,也是她自己沒養孩子的經驗,隻為了討好晉王,一時之間不免有些疏忽,忘了扶住小郡主的腰背。
晉王的臉當即冷了下來。
幸虧小郡主沒哭,這個月份的奶娃娃也不懂什麼叫害怕,還以為大人在跟她玩耍,扶著瑤娘的手,發出咿咿哦哦的聲音。
如此可愛的小郡主,自然讓晉王緩和了麵色。而胡側妃也鬆了口氣,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幹這個的,她順勢就把小郡主塞到瑤娘懷裏,跟在晉王身邊進屋了。
進了次間,胡側妃先服侍著晉王在羅漢床上坐下,才在他對麵的位置坐下來。
一幹閑雜人等盡皆退了出去,倒是瑤娘托了小郡主的鴻福,還能留在一旁侍候著。
瑤娘有些如坐針氈,覺得現在的情形詭異極了。
她上輩子侍候的男人和她上輩子的對頭坐在一起,而她手裏抱著她們的孩子。
莫名的,瑤娘心中有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不過她也沒功夫去想這些,因為胡側妃與晉王說話,主要話題是集中在小郡主身上,而作為抱著小郡主的那個人,必須要小心應對。
例如胡側妃說小郡主最近吃胖了,她就必須順著對方的眼神,把吃胖了小郡主展示給晉王看。例如胡側妃說小郡主現在可調皮了,她就必須得湊趣講一些小郡主調皮的事兒。
大抵是因為上輩子的遭遇影響著,瑤娘雖然說著,但臉上的表情極為勉強。而小郡主大抵是也玩累了,並不願意配合,不止一次回頭拿臉在瑤娘胸前揉蹭著。
小郡主這樣的舉動讓瑤娘極為尷尬,因為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小郡主身上,小郡主這樣自然也看到她那個地方了。
若是別人也就罷,關鍵其中有一道目光是晉王的。
瑤娘的臉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漲紅起來,脖子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臉埋在小郡主的懷裏,試圖掩耳盜鈴。
對於這一切,小奶娃是一無所知的。
因為吃不到奶,小郡主明眼可見有些焦躁了,她在瑤娘懷裏掙紮著,又不停地用臉在瑤娘胸前揉著,甚至小聲地哭了起來。
神經緊繃,再加上小郡主這種暗示性的動作,以及她的哭聲,讓瑤娘反射性有了反應,也不過是幾息之間,她胸前的布料就全部濕透了。
這一切說起來慢,其實不過發生在頃刻之間。
自己身體的異常,自然能感覺到,瑤娘大腦一片空白,簡直羞窘欲死。不過她也知道不能再這麼持續下去了,忙把小郡主一把抱起來,擋在胸前,期期艾艾道:“小郡主好像餓了。”期間,連頭都不敢抬。
胡側妃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晉王身上,倒是沒注意到她的端倪。聽到這話,她道:“既然餓了,就抱她下去吧。”
瑤娘宛如得到特赦令一般,匆匆抱著小郡主下去了。
一直到進了裏屋,瑤娘都還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