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來她的宮裏本為看她,他想看她傷得怎麼樣,是否宣了太醫,可是,聽她為蕭宸景開脫,他便怒了,不由自主,竟傷了她,他出了她的宮便後悔了,想回去看她又拉不下臉。
從前心裏不悅的時候,他常去消遣的,也隻有一處——甘泉宮,因為那個不爭不搶的女子的性子,那裏,便成為唯一一個他在這宮中能尋得的,難得的一方平靜之地。
他也下意識地去了,然而,臨踏上石階的一瞬,腦裏卻刹那浮出了那個女子的麵容,她眸裏的傷痛,頰上零落的淚……
他腳步一頓,便再無法動一步,沉沉僵了半晌,驚覺那個女子在他心底竟已有了這麼大的破壞力之時,已不自覺撤了步,不顧疏狂風雨,快步回了日升殿。
他卻不想再進去,猶豫一番,竟在簷外站了半夜,終究還是未能消解心頭餘恨,對她的牽掛卻將這餘恨壓了下去……
所以,半夜過來給她上藥,所以……大早上便等在了寧壽宮的門口,隻為了向母後為她爭取一個奉茶的機會。
卻竟又無端生了意外,他那日本去了校場看軍士操練,一聽到這個消息,哪裏還能看得下去,風風火火又趕了回來,卻終究,她還是吃了虧……
母後對她的敵意,他約摸能猜個大概,他隻是沒想到,母後因著多年前那件事,竟能耿耿於懷至此,甚至不惜駁了他的麵也要開罪於她……
然而,母後這關過不了,她如何在宮裏安全立足,便連溫寧心也懂得尋法子討太後歡喜,她倒好,吃了一次虧還是不長記性……
他實在恨她這般不懂得審時度勢,可是轉念又一想,他不就愛她這麼不拘小格的率直性子嗎?
後來蕭宸景請奏去治江南水患之時,他便有所察覺——他要有所行動了。可是,敵在暗,他在明,他猜不出蕭宸景的籌謀,隻能麵上應了他,直到宮女染了瘋病的消息傳來,他才驚覺蕭宸景這次竟將念頭動到了宮裏……
而那個時候,他早已在去江南的路上……完全擺脫了嫌疑……好個“金蟬脫殼”!
傾歌聽到此處,心底著實驚訝於這短短數月他卻百轉千回的心思,她不知道在她為他傷痛流淚的那些個日夜,他竟然也這般糟心地活著,毫無預兆,竟使得她心口泛出了陣陣溫熱的酸澀,她下意識吸了吸鼻子,抬眸卻正好對上了他鳳眸流轉的目光,她刹那便怔住了,唇角來回蠕動幾番,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思緒紛繁間,卻陡然又憶起了他方才的話,她似乎吃了好大一驚,倏地蹙眉自他懷裏彈起,失聲道:“你是說,這次瘋病,是他早已策劃好了的?”
她不敢置信的模樣,實在惹蕭玄景惱恨,卻也深知不能怪她,他暗暗咬牙,袖袍微動間,突然便伸手拉她入懷,墨眸微眯,幽幽道:“可惜他大概也沒想到會是你找到了解藥。”
傾歌感受到他細細磨砂在她額前的下頜,不自覺又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腰身,斂眉默默望著他的下巴,低低問:“可是,這和我下獄有什麼關係?”
蕭玄景唇角因她的動作勾起了一抹柔柔的弧度,卻又瞬間輕挑了眉角:“傾兒,你可曾記得你下獄那日朕在何處?”
傾歌想起來那日情境還是很氣,“哼,有人故意過來靈鳳宮門前羞辱我了。”
蕭玄景眸色一凝:“說得好,朕那日就是故意過來的,隻為了看一個人的反應。”
“誰?”傾歌倏地驚問出聲,堂堂一國之君,竟隻是為了看一個人的反應而專門跑一趟,怎不教她心疑。
蕭玄景徐徐勾唇:“那個人,便在你的宮裏。”
傾歌乍然抬頭,頭頂卻刹那撞上了他的下頜,痛得她好一番齜牙咧嘴,眸裏卻暗暗一沉:“說得好像我靈鳳宮裏藏龍臥虎了一般。”她語裏故作輕鬆,心頭卻早已洶湧了後怕。
“傾兒,不是好像。”蕭玄景低聲提醒,自從打消對她的疑慮之後,他便又開始尋找蕭宸景真正的那個內應,卻沒想,這一查竟查到了她宮裏人的身上……
傾歌卻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蕭玄景知她素來脾性,未免她難過,有些事卻並不打算此時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