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成人禮,她和同伴們一起化作了紅豚,集體去人間巡禮。
他們是生活在海底世界的神,掌管著人類世界的自然規律。
她叫兮風,是掌管整個人類世界白天黑夜四季之風的風神。
在神族,少年少女十六歲的成人禮的那年,便會到人間巡禮,巡視八荒六合,四海安寧。
和她一起去巡禮的,還有掌管海棠花盛放的椿,以及族中一些和她一起成年的少年少女。
走的時候,同族的湫來送椿,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看起來非常親密。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朋友,略微有些豔羨,不過轉眼釋然。緣分緣分,逃不過一個緣字,都是別人的緣分,怎麼羨慕也是羨慕不來的。
母親在圍樓裏提醒她,說要早些回來,不要在人間耽擱了,一定要在最後的第七天,在海天之門,也就是海底世界和人類結界的地方回來,否則,失去聯係的神族,一生都回不來。
在祭祀做法,海水灌溉進所居住的神之圍樓的時候,她和同伴們紛紛化成了紅豚集體離開。
他們會隨著海天之門來到人類世界的大海,可以在人間的海洋裏暢遊,各走各的,不過卻約好,要在第七天海天之門下落的時候回到這裏,一起回家。
椿是走的最快的。
她是個喜歡自由的神,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她覺得椿的願望大概很簡單,也很安靜。
她對人間一無所知,按理說,風經過的地方,便是五湖四海,她遲早有一天會知道這世間所有的一切,也就並不好奇,她無所事事,靜靜的跟在椿的身後,跟她去人間的燈河,聽河川上響起的笙樂,然後遇見一個英俊的少年。
椿跟著那少年好幾日,聽他在海上吹起螺號,看他笑起來跟魚兒遊玩,帶著自己的妹妹到處遊走,他的笑容讓椿移不開眼睛,然後他們發現了椿的存在,大笑著和她打招呼,椿依舊靜靜的跟著他們。
終於在第七日到來,他們就要離開這裏之時。不料海上竟然突發大浪,椿一時失路,撞進了海上圍獵的漁網中,被纏了個結實,少年的妹妹發現了椿的困窘,告訴了她的哥哥,少年不顧一切的跳進大海想要將椿救出來。
他記得椿,記得椿這隻罕見的紅豚跟在他船後的樣子,他很喜歡她的眼睛,像是海水般澄澈,他百般用力的想要救椿,最後,他終於成功了,可是椿的尾巴卻在無望的掙紮裏打中了他的身體,他掉進了旋窩的深淵裏,椿掙脫了出來,想要去找他,然而茫茫大海裏,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兮風從海底深淵裏浮出來,拖著少年昏迷不醒的身體,將他還給了他在岸邊的妹妹,他的妹妹喜極而泣,連連對她說感謝的話,兮風在大海裏點了點頭,轉身跟上椿的身影,順著海天之門,回到了神之圍樓。
他們變回了自己的身體,回家的路上,兮風見到了失魂落魄的椿,椿後來沒有找到那個救她的少年,她以為他已經死了。
兮風猶豫片刻,上前,對她說:“他沒死。”
椿大驚失色。
兮風笑了一下:“我救了他,把他帶上了岸,你不必掛念。”
椿吃驚之餘,傻乎乎的對她點了點頭,感激涕零:“兮風,真是謝謝你了。”
她搖了搖頭,抬起腳離開,不遠處,站著在等待著她的湫。
她慢騰騰的走過去,跟湫擦肩而過的刹那,不知怎麼的,心裏竟然澀澀的,好吧,她揚唇笑了笑,看來,她應該找個伴兒了,至少不要總是這樣羨慕別人才好。
她若無其事的離開,一直保持沉默的湫,忽然叫住她,他問:“你是掌管什麼的神,怎麼之前沒見過你?”
兮風回眸看了他一眼,隨手一揮,一陣溫柔的風吹拂而過,她笑:“如你所見,我是兮風。”
他問:“司命風神?”
她點了一下頭,眼見椿走過來,不大好意思打擾人家的二人世界,便告辭離開,湫呆呆的看她一眼,伸手拖住她的衣袖,問:“你的家住在哪裏,怎麼沒在圍樓裏見過你?”
“兮風住在高山上。”跟上來的椿替她解圍:“兮風的能力有些特殊,不便住在圍樓裏,族裏的長老們在高山上為她修了閣樓。”
湫點點頭,“是如升樓對著的那座山嗎?”
“是啊。”兮風維持住臉上的笑容:“那座山叫兮風山。”
湫又問:“是你一個人住嗎?”
“問這些做什麼?”椿不高興的拖著湫的手臂,對她歉意的笑了一下:“他這家夥,就是嘴巴快,你可別生氣。”
她看著湫銀白色的頭發和黑曜石般的眼睛,搖了搖頭,“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
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回到了山上的屋子,那是她一個人住的。
她是這個世界唯一掌管風的神,小的時候控製不住自己的習性,鬧出過一些不小的事,從此以後為了族人的安全,便遠離了神之圍樓,住在了山上。
她用風聲給母親傳了信,表示自己安全回來之後,便百無聊賴的躺在高高的屋頂,看著不遠處雲海翻湧的如升樓發呆,如升樓是神界的冥地,隻有善良的人死後才會進入如升樓,去往靈婆那裏,作惡多端的則會成為地獄裏的老鼠和鼠婆為伴。
那是兩個極端。
天黑的時候,天空中布滿了星子,她伸手指了指它們,那是嫘祖布出來的漫天星宿,真好看啊,慢慢的,她閉著眼睛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邊有人呼出熱熱的氣息,她有些驚訝的睜開眼睛,看到了一身紅衣,精致的像個瓷娃娃一般的湫。
“你怎麼來了?”她揉揉眼睛,有些奇怪他怎麼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家裏嗎?”
“你還說,”他不滿的瞪了她一眼:“本來我是要在家裏的,不知道怎麼的,就想來找你說話,椿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裏,我不放心。”
她莞爾失笑:“我一個人在這裏住了快十年,你怎麼沒來看我一次,現在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人陪著,你趕緊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這裏可不需要你。”
他拉住她的手腕,急急地說:“你一個女孩子,別扭什麼?”
她默默的翻了個白眼,是我在別扭嗎?
明明是他好不好?
“你就留在這裏,我要和你說話。”
她偏頭看他:“說什麼?”
“就說說,你在這裏過得好不好?”
她無語望天,椿說得對,這個人,果然不適合聊天。
“我過得挺好的,”她想了一下回答:“這裏很安靜,很溫和,我喜歡住在這裏。”
湫笑了一下:“那我以後天天來陪你好不好?”
“得了吧。”她甩開他的手:“我呢,還不需要你陪。”要陪就陪你的椿去。
說完這句話,她頓了一下,怎麼一股子醋味兒,真是見鬼。
“好了,我要回去了,”她說:“你也趕緊回家吧,天已經很晚了。”
說完這話,她翻身跳下屋頂,推門而入,將門緊緊的關了個嚴實。
最近似乎有些不對勁,她不適的捂住心口,以前的豔羨似乎在不知道的地方變了味道。
不過還好的是,她一向自製力驚人,還不至於跌倒在一個無望的人身上,及時抽身退出,隻求自保。
第二天一大早推開門,她在門口見到了全身露水的湫,他拎著早餐,衝她笑靨如花:“昨天在屋外敲了你一宿的門,你怎麼也不應聲?”
她頓了一下,有些呆:“還以為你最後走了。”
“怎麼可能?”他把早餐遞給她:“不是說了要陪你說話的嗎?”
她接過早餐,看到裏麵是最愛吃的桂花糕怔住了:“哪裏來的?”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早上回去問了你媽,說是你最喜歡吃桂花糕,就為你做了。”
“自己做的?”
“嗯,喜歡嗎?”他問。
她整個人都有些不對了,“不喜歡。”她把東西塞進他手裏,冷著臉:“我一點也不喜歡。”
他有些發傻:“可是你媽說你喜歡的。”
“那是因為是她做的,”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這吃東西還是要看人的。”
他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你知道就好,”想起他和椿,她硬起心腸,“趕緊回去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聽到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的表情有些難過,“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隻是不喜歡有人來打擾我。”
“哦。”
他失魂落魄的走了,她暗地裏鬆了口氣,還好沒露出什麼馬腳。
不過第二天早上,她整個人又不好了。
她拉開門看到了湫,他拎著早餐笑眯眯的遞給她,說:“這是你媽為你做的,我給你帶來的,你嚐嚐。”
她看著油紙裏的桂花糕,無語凝噎。
之後的每一天早上,都能在拉開門的時候看見湫,她兀自搖頭,心想一定是打開門的方式不對,於是關上門,決定不走前門走後門了,那樣就能眼不見心不煩了。
不過她放心的還是太早了。
第一次成功走後門之後,她再也沒能成功過,湫的反偵察能力非常強,他總是最快的找到她,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個跟屁蟲了。
那天她決定下山去看看爸媽,從正門走的,她已經不打算對湫這個家夥多說什麼了。他跟在她身後一路上嘰嘰喳喳的非常吵,她很多次想把他暴打一頓,不過都忍住了,然後,他們在下山的路上遇見了椿。
她站在去往如升樓的山崖邊,等待著船來,她有些奇怪她要去如升樓做什麼,還未走近,便聽見她說:“兮風,你這是要去哪裏?”
她看了一眼身後的湫,有些心虛,“我下山看看爸媽。”
椿點了點頭,微微笑了:“你好久不下山,湫天天在耳邊念你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他很喜歡你。”
她有些無措的看了一眼伸手羞紅了臉頰的少年,這,是什麼意思?
“他。”她頓住,斟酌片刻,道:“他不是喜歡你嗎?”
要知道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感情,又怎麼會是一個她能夠撼動的,她隻當椿吃醋了,是在開一個不好笑的玩笑。
“他小的時候就應當喜歡你了,”她麵不改色揚唇笑笑:“這樣的玩笑請少對我開。”
她根本就不相信湫會喜歡她。
當日離開神之圍樓去往人間巡禮時,湫看椿的眼神,那麼眷戀和依賴,她怎會錯過,現在來說湫是喜歡她的,簡直就是一場笑話。
椿的表情微微一錯,她搖了搖頭,看向她身後的湫,她回眸,湫的麵色蒼白的可怕,想來是被椿發現他一直跟她在一起,被嚇壞了。
“你們聊。”作為一個識相的家夥,她可不想當電燈泡,“我先走了。”
她繞過湫的身邊,徑直朝著山下走去,並不好奇他們會說什麼。
看過了爸媽,見家裏沒什麼事,她便回了山上的閣樓,第二天倒是沒在門口見到湫的影子,想來他也是怕椿傷心的,總算知道收斂了。
這樣也好,一切總算回到正軌了。
兩日之後的一個深夜,忽然下了一場不小的雨,她興致盎然的坐在窗邊聽雨聲,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她打開屋門,還在想誰能來找她,無外麵除了雨聲,什麼也沒有。
約莫是風聲吧,可是她掌控的風,並沒有這麼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