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著髒水穿過一道道轉角,走到窗邊的時候,窗外下了很大的雨,窗戶關的死死的,隻能隱約看見那些精心栽培的鮮花被大的七零八落的樣子,其中就有她最喜歡的的鈴蘭。
她打開窗戶,將髒水倒了出去,正要關上窗戶回去的時候,靜謐的夜色裏忽然有一股非常強***動。
她靜下心來看過去,就在窗戶的半空中看到了一道黑黢黢的身影,那身影沒有實際的身體,似乎是個靈體,來油屋的靈體並不多,不過在油屋外麵遊蕩的卻是不少,都是些生前受盡痛苦,死後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她的目光移到了那道影子的頭上,那人帶了個慘白的如同紙質一般的麵具,麵具上有著不知名的愁色,怕是個無臉之人。他靜靜的,獨自在那裏淋雨,看起來竟是有些可憐。
可是,這個世上,誰不是可憐人呢,隻不過有的人看得見,有的人看不見罷了。
她收回視線,轉身將窗戶關好,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窗外,那道黑色的影子直直的對著她離開的方向,眼睛裏的愁色微微散去,麵具上的表情淡了許多,他齜了齜牙,鋒利的牙齒尖刀一般劃過嘴角,全然都是尖銳。
她走回屋子的時候,油屋裏的主管忽然來找她,說是,主浴室無人打掃,要她趕緊去,她轉眼就將這事兒忘了個幹淨。
過了些時日,油屋裏忽然來了個人類的小女孩,說是湯婆婆親自簽了勞動合同的姑娘。
湯婆婆是油屋的主人,是個會魔法的瘋婆子,油屋便是這荒山野嶺的澡池,用來招待四麵八方的妖怪神祗,隻要給錢誰都能在這裏***作樂,油屋不過是有錢有權之人的歡樂場罷了。
那個叫小千被分配到了和她一起做工。
她心中唏噓不已,又是個被抹掉了名字的姑娘啊,真可憐。
她們一起在油屋做工,一開始她是瞧不上小千的小身板的,不過漸漸的,小千做得越來越好,她也就對她多了一分照拂,在這裏,弱者是得不到尊重的。
一日夜裏,忽然又下起了大雨。
她和小千一起去倒髒水,走到了曾經的那扇窗戶前,她猶豫了,去了另外的地方倒水,回來的時候,看到了那扇未關上的窗戶。
是曾經的那扇。
窗戶沒有關上,是小千做的,她是這油屋裏唯一的人類,還存留著人類的善良,所以她沒有關上窗戶,或者說,她好像把什麼不好的東西放了進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可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她揚唇笑了一下,伸手關上了窗戶。
打掃完主浴室,他們一天的工作也算完成,殊不知,竟有人在外麵發現了腐爛神的身影,竟然有不知道什麼地方而來的腐爛神來到油屋洗淨腐爛。
湯婆婆是非常厭煩小千,雖不知道什麼緣由,不過,替臭得發爛的腐爛神洗澡一事理所當然的安排在了她和小千的身上,小千去拿藥品牌子,她放好了一池的水,等到小千抱著牌子回來的時候,腐爛神已經到了,他一腳踩進了池水裏,頓時惡臭熏天,幾乎要把她和小千熏暈過去。
小千拿牌子換到了很多水,但是低級的藥品根本就不可能洗幹淨腐爛神身上的髒東西。
這樣可不行啊,她轉身去了拿藥品牌子的地方,還未走到,忽然在一個被腐爛神熏得寂靜的角落裏,默默的伸出了一隻細細的手,那手裏拿著許多高級藥水的牌子,她抬起眼睛,看到了那張慘白的麵具臉,是那個雨夜裏的靈魂,無臉男。
他將高級牌子塞進她的懷裏,頂著愁容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咿咿呀呀的似乎想要說什麼,不過,他仍舊不會說話,不過眼神卻很真誠,他想把這些東西都給她。
她根本不拒絕,對著這個雪中送炭的家夥露出一個微笑,笑著說:“我叫小玲,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她就要走,不過覺得自己這樣走了好像不太好,又加了一句:“有時間的話,請你吃東西。”就是不知道靈體吃不吃東西啊。
黑色的靈體看著她的背影,用力的點了點頭,盯著他的背影,又傻乎乎的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發呆。
等她回去的時候,主浴室已經被淹了,她將高級藥品的牌子扔給小千,便站在外麵等著,裏麵已經水漫金山了,她還是在外麵等著好了。
不一會兒,高級藥水就將腐爛神洗了個舒暢,小千竟然還在腐爛神的身體裏發現了常常的釘子,湯婆婆見此,趕緊叫人上來幫忙,小千,和他們一起在腐爛神的肚子裏拉出了廢棄的馬車和大量的雜物,直到再也出不來髒東西的時候,一邊的湯婆婆忽然開懷大笑,笑的合不攏嘴:“那可不是什麼腐爛神,那可是龍王啊,現在我們發了。”
龍王被伺候的渾身舒暢,長嘯一聲而起,尾巴掃過屋子,飛了出去,有人才發現屋子裏那堆髒東子上麵全是砂金。
湯婆婆這次可說對了,他們發了!
唯有小千呆呆的站在一邊捏住自己的手掌。
她揚唇一笑,估計龍王走的時候,給了小姑娘什麼好東西,不過這依然跟她半毛錢關係沒有。
她走上前和人一起撿砂金,那可是湯婆婆最喜歡的金子。
等到收拾好的時候,她拿了些吃的給小千送去,小千正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拳頭發呆,她問小千在看什麼,小千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她把東西遞給她,轉身睡覺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小千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她醒過來,外麵天光微霽,正是睡眠的最佳時候。
在油屋,日夜顛倒,白日裏都是睡覺的,隻有晚上才營業,所以白天基本是沒有人出去的。
可是小千不見了。
她起身,正要推門出去,才發現屋子的角落裏藏著一道黑色的影子,是無臉男。
她把他拉到沒有陽光的地方,皺著眉頭看他,“怎麼白日裏出來了,不是晚上才可以出來嗎?現在日光很強,你快回去吧。”
無臉男用力的搖搖頭,麵具下的眼睛帶著深深的哀求看著她,似乎非常想和她待在一起。
她無力的輔助自己的額頭,懶得多說話,不過還是說:“你知不知道,白天你出來可是要灰飛煙滅的。”
回答她的是靈體遞上來的一堆吃的。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都是些平日裏吃不到的好東西,竟然還有自己最喜歡吃的烤蠑螈,簡直太棒了。
無臉男將東西一窩蜂的塞進她手裏,用手指著它們示意她吃,眼神非常殷切。
她臉上的不耐煩消了幾分,看著好東西忍不住揚起眉眼,彎著眼睛笑了起來,伸手狠狠地拍了拍無臉男的肩膀:“真是太謝謝你了!”
看著她嚼著烤蠑螈的模樣,無臉男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隻是他生前的表情太過哀愁了,即便如此也沒能讓他的麵色明媚起來。
她看著他的模樣,吃的滿嘴流油,“話說,那天是小千把你帶進來的,你為什麼。”
無臉男看向她,眼神非常專注:
她也不矜持,直接問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無臉男麵上出現了一絲名為疑惑的表情,不過這樣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他呆呆的看著她的臉,然後似乎是羞澀了,靜靜的把頭埋下去,幾乎要埋進身體裏般。
她笑的齜牙咧嘴的,眼睛像是綴滿了天上的星子,好看的不得連,但是她卻沒有半分女孩子的羞澀和矜持,反而拍拍他的肩膀:“看樣子,你是喜歡上本姑娘了?”
無臉男頗有些無地自容,似乎沒見過這樣的姑娘,簡直太豪放了好嗎?
他的羞澀讓她肯定了心裏的想法。
不過嘴上卻說:“想來你也不會喜歡我的,我這樣無趣,沒有人情味,你應該喜歡小千才是,說吧,你是想讓我為你和小千牽線搭橋的是嗎?”
無臉男顯然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茬,急忙搖了搖頭,否認她的說辭,他嘴巴裏依舊咿咿呀呀的,想要說些什麼來解釋,然而,他並不會說話,隻能可憐巴巴的看著麵前的少女,緊張的連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可是,靈魂是不會掉眼淚的。
所以,他麵上的愁苦成了一片重重的哀傷。
她見他反應這樣大,頓了一下,才覺得自己的惡作劇玩大發了。
有些人呢,是永遠不能夠開玩笑的,因為他們會當真,顯然無臉男就是其中一種。
“好啦好啦,跟你開玩笑的。”她扯了扯他的衣服,黑黢黢的,看起來起還真像是個惡靈。
“我呢,就是個喜歡自由的家夥,”在他抬起眼睛哀愁淒楚的看向她的時候,她繼續說:“我可能不會喜歡你,所以,你要是喜歡上我呢,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你確定你仍舊要喜歡我?”
無臉男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似乎根本就沒有聽懂她究竟是在說些什麼。
她無力的扶住自己的額頭:“你真的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無臉男繼續點頭,嘴裏並發出“吱吱”的聲音。
想來他也是知道,聽懂了就吱一聲這個道理的。
她笑了一下,知道他這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接著說:“那你以後白天就不要出現了,晚上再出來,想見我的時候,就來見我,我會試著和你做朋友的。”
得到她的回答,無臉男幾乎悸動的快要哭了,用濕漉漉的黑眼睛看著她,那種眼神,像是剛出生的稚子般幹淨明媚,不過眼底卻帶上了不知搭配什麼時候染上的清愁,真是個惹人憐惜的家夥。
如果他再換張不那麼滲人的臉蛋,想必絕對會是迷盡天下女孩子的情中聖手,隻可惜生不逢時,成了這副樣子。
她心中暗自歎氣,不過依舊笑的明媚,“那你現在就先回去吧,晚上再來好嗎?”
無臉男十分聽她的話,點點頭就慢慢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抱著吃的倚在窗前,聽著屋子裏發出的陣陣打鼾聲,決定在這些同事醒過來的時候,一舉解決掉這些吃的,哼!
從那天早上開始,之後的每一天,她都會見到無臉男。
有的時候是在工作做完的某個街角,有的時候是在下雨的天色,他會站在他們第一次見麵的窗邊等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給她帶來各式各樣的好吃的,不遺餘力,小心翼翼的討好她。
她會有某個瞬間,覺得這個家夥,真是老天派來救她的。
不過很快,湯婆婆就發現了油屋的不正常,有一日打掃衛生的時候,她出去透氣,聽見湯婆婆對白主管說油屋進了髒東西。
白主管名叫白龍,是湯婆婆的手下,從她來這裏的時候,他就已經跟著湯婆婆一起學習魔法了,她對他並無多少了解,想來是在油屋很久很久的人。
她聽見湯婆婆讓白龍出去完成一些任務,似乎是些很危險的任務,湯婆婆嘴裏提到了另外一名叫做“錢婆婆”的人,讓他當心,還說到了什麼印章,白龍很快就化作一條帥氣的白鱗綠鰭長龍,在空中長嘯一聲,朝著很遠地方,似乎是海的另外一邊,沼底的方向去了。
怕是要做什麼壞事去。
她搖搖頭,轉眸在不遠處發現了一直偷偷看她的無臉靈體。
她露出一個笑容,還是這個家夥在她眼睛裏,看起來那麼真實。
就連身為人類,秉性善良的小千都未曾讓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們都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了,這樣的人活的很累,卻也很精彩。
然而,她對他們隻有旁觀的份兒,就連羨慕也並無。
油屋裏無盡歲月似乎消磨了她所有的熱情,讓她變得事故而冰冷,沒了最初能夠讓她在意的東西。
她到現在還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在這裏她叫小玲,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父母是誰,為什麼來,曾經一切,她一無所知。
她隻知道,她這一生,都會停留在這裏,湯婆婆的魔法沒有消失,她將永無自由。
“過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無臉男招手。
無臉男見她叫她,幾乎是瞬間就到了她身邊。
他將準備好的烤蠑螈遞給她,她這一次沒有接過來,反而靜靜地看了他半晌,在他驚慌難安裏,輕輕開口:“今天之後,你就不要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