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言落筆,一道折勾最終提起,仿佛終於要寫成一句水平如常的句子,可是最後即將提筆之時,手卻猛地一震,就連整個人都是一抖,如竹在風中飄零。
一口血噗地落到紙上,耀眼的紅色觸目驚心,像全城的百姓翹首以盼的京城裏門當戶對的兩戶結出的那一抹鮮紅。他捂住胸口,那顆曾對她的純真無邪回之以冰冷無情的心,此時正劇烈地跳著。
耳畔仿佛有禮成之音響起,錚錚地響,華麗而莊重。吉時已到,所以此刻,她應該已經與別人對拜了吧。她應蓋著金縷的紅蓋頭,穿著繡滿吉祥紋飾的鳳冠霞帔,手中握著紅綾,紅綾的那一頭是個他不認識的陌生男子,出嫁了吧。
他親手帶大的小姑娘,就連成親是什麼還是他親口告訴她的。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
那個時候的她,曾半知半解地跟著自己念詩經裏的句子,也曾笑著說,先生,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你
可是那個時候他隻是當成了孩子的玩笑話,從未放在心上,直到當她再說這些話時,自己已經無法再平靜以看,他便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留在她身邊。
他們,是學生和先生,如何堵得住那些悠悠眾口?
可是卻也沒想到這麼快,她就長大了,然後,嫁給了別人。
雙眼逐漸閉上,耳邊的禮聲越來越模糊,他多想最後看她一眼,哪怕是幻覺也好。可惜,老天就連這小小願望也不肯讓他實現。他果然已經做了太多違背倫理的事,哪怕沒有跨出那一步,可是他心動了,就已經越出了雷池,引來天怒人怨。
他為什麼要教她這句話?
我有方寸心,無人堪共說。
遣風吹卻雲,言向天邊月。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既然教了,又何故收手了?既然她也已經動心了,又何故忽然害怕了?
可是,他生命中最後的牽念,最後的掛戀。他也曾想朝她伸出手去,不是先生對學生,而是男人對女人,但是,他終究沒能這樣做。
是不能,不能讓她因為自己而遭受非議。
哪怕明知,待她出嫁之日,便是自己對這個世間無望之時。
心髒慢慢變得平穩,最後停止跳動,失去溫度,一張紛飛的紙忽然落下來,蓋在蒼白的容顏上。刹那間,天就忽然飄起了雪,明明已是暮春,可大概是因為這場死亡,而綿延不斷地下了起來,比冬季更甚。
這具身軀便像是纖挺的竹子,終於不堪風雪的侵襲,折斷於漫天的雪花之中,枉死於今年淩冽的冬季。
倘若,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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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何宜正在與許家新郎對拜,蓋著紅蓋頭的頭低下去的一瞬間,卻忽然覺得一陣心悸,竟有著死亡的錯覺,疼得她幾乎就要站不住,好在扶著她的喜娘十分有力,穩穩地攙著她,直到結束了一切禮數。
接下來就是眾人期盼的送入洞房,她在喜娘的牽引下走進新房,而新郎還在外陪賓客,接受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