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師徒傳承
荊湖南路提刑官的衙門設在潭州城。
聖旨頒下的時候,文天祥仍在揚州、蘇州一帶遊曆。接到陸秀夫的報信,文天祥才知道自己又要當官了,當時便奉了聖旨馬不停蹄地直接往潭州而去,不日便走馬上任。
至潭州之後,稍作安置,文天祥又令人接其家人女眷等,從老家直接去往潭州城。
家事稍定,文天祥又要出門。
李璿兒便問:“夫人昨晚到來,今日應是家宴。先生又要出門,是有什麼急事?”
文天祥笑道:“並非公務,但是這事越早越好。我要出門拜訪一位名人前輩!”
文天祥上任伊始,便欲拜訪一位名人前輩。此人原名江臨,字子遠,號古心,拜相之後更名江萬裏,是南宋末年有名的賢臣。嘉定年間便入貢大學,受到當時的太子、後來的理宗皇帝趙昀的賞識,曾三度拜相,曆經理宗、度宗兩朝,乃是有見識的老臣。文天祥當初遭受賈似道一派排擠第二次辭官之後,便是江萬裏打通了關節令文天祥入仕。其人正直敢言,政見常與賈似道相忤,且博學多才,是士林的領袖,正是與賈似道一派隱隱對抗的政治勢力。江氏一族在當地亦是名門望族、傳統的理學世家。江萬裏的祖父江璘,一生修治儒業,終生隱居,教授鄉裏;父親江燁,祀世積德,以詩書耕讀傳家立戶,早歲粹於經行,戶履常滿,經其指授,多所成達,是個非常善於教導後代的儒士。江氏一族經其祖、父兩代傳承,其家族子弟多有擅長詩文、策論、儒教者,出了許多有名望並且品德高尚的人。江氏家族的人文教育非常重視古文寫作,有人讚揚他們的古文可以媲美歐陽修和韓愈。有此家學淵源,江氏一族出人才不少,學生、門人更是遍布江南江北,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另外,江氏家族又被稱為“三古家族”,此雅稱是從何而來?原來江萬裏有兩個弟弟,其一名江萬載,號古山,紹定二年(1229)以武階從三品的身份參加文舉舍選,被賜進士及第,累官至禮部尚書;其二名江萬頃,號古崖,初以明經鄉舉登翰林庶吉士入仕,曆任地方官和朝官,累官至戶部左侍郎。這兄弟三人顯於當世,為天下世人所慕,時人以“三古”雅稱之。
除了這些顯赫之外,文天祥也有另外一個必須拜訪江萬裏的理由。當初,江萬裏為官之餘,也致力於教書育人、提攜後進。江萬裏創辦的白鷺洲書院譽滿江南,是天下讀書人向往之地,文天祥中狀元之前便曾在那裏讀書求學,所以文天祥有資格稱呼江萬裏一聲“老師”。
文天祥授荊湖南路提刑的時候,恰逢江萬裏領荊湖南路安撫大使、兼知潭州,因此文天祥一到潭州便尋找機會拜訪這位老師。
拜帖已遞,文天祥便輕車簡從地往府衙而去。
管事領著文天祥一路徑直前往書房,等候不過片刻,盞茶未畢,文天祥便見侍女打起簾子,門簾閃動處,一位精神奕奕、麵容慈祥的老者走進來。
文天祥立時前趨而跪,口稱:“學生文天祥,見過先生。”
江萬裏和藹地虛扶一下:“宋瑞請起來!”
文天祥起來,這才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老師,隻一眼便望見了老師須發已然皆白,後背也微微佝僂了,不禁眼睛一酸,眼淚滿眶,欲語竟凝噎了起來。不想一別經年,先生竟然老邁至此,可知國事家事,老師是操心多矣!他使勁眨了眨眼睛,將一瞬間的戚容收起,換上了溫婉恭敬的儀容。
這一幕全落在江萬裏的眼中。江萬裏乍一進門,見自己的得意門生也雄姿英發、威儀甚重,再想到他這些年的名聲,仕途沉浮之間,竟然頗有自己當年的風度,不由得心中微微得意,心中感歎後繼有人。第二眼,又見文天祥竟還是一副性情中人的樣子,可見即便官宦生涯這麼多年,他仍保留了一顆赤子之心,端的是難能可貴啊!心思轉到這裏,麵上更加柔和起來:“坐下說話吧,你我師生多年不見,不必拘禮。”
文天祥再拜了,方才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邊。
待文天祥殷勤地敘了寒溫,問候了家人,江萬裏便悠悠問起了文天祥這些年的為官心得以及這次做官的打算。
文天祥恭敬道:“學生雖然數次辭官,但是未敢稍稍忘卻先生當年教誨。白鷺洲書院講道之時,先生曾說‘達者濟於天下’,所謂經世致用,定要將經濟之道用在世情上,造福於百姓,此為大善。即使不能兼濟天下,也要獨善其身,以自身風度教化一方百姓,此為小善。學生願做大善者,因此等閑未敢懈怠,近年既遊曆且思索,如何才能造福於百姓萬民。”
江萬裏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學生:“你且說來。”
文天祥便將近年遊曆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一一講來:“自南渡以來,我大宋江山隻半壁矣。雖然如此,百姓安居,我朝仍可稱得上是繁華。隻是蒙古改元之後,逐漸勢大,四川既失,長江一線陷入危境。學生沿著長江遊曆,所憂患的並非兵將不力,而是人心不齊啊!由於人心不齊,餘下諸軍事細務,譬如糧草跟進、人員調配便不能統而籌之,此大患也!先呂文煥在時,尚且能勉強以一力威望令長江諸守將首尾呼應,但呂文煥既降,隻怕長江諸將人心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