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
“西園”堂房。
天突然陰了起來,太陽剛從一塊雲層裏鑽出來,又被另一塊雲遮住了。
曹頫的前腳剛邁進堂房門檻,婢女英兒趕緊站起來行著禮說:“老爺好,老爺辛苦了。”
曹頫坐在椅子上,伸手端起英兒剛放在桌子上的青瓷蓋盅,又放了下去。“你先退下去,我想清靜一會兒。”
曹頫站起來,來回踱步。
曹頫突然回到桌子邊,拿起那摞奏折,一本一本打開,擺放在桌子上。給康熙皇帝的奏折,是抄本,放在上麵;下麵五本奏折,是正本,有雍正的朱批。
曹頫雙手托著腮,盯著奏折,腦海裏浮現著畫麵:
——康熙皇帝坐在龍椅上,笑容可掬。
“小頫子。”
“奴才在。”
“平身。”康熙微笑著說:“你知道朕為啥賜你為李氏之子嗎?”
“奴才知道。”曹頫說:“奴才的哥哥曹顒病故後,皇上為了保全奴才的伯父一家不致破敗,使奴才的伯母有人贍養,特降天恩,令奴才為伯母之子,繼任江寧織造之職。”
曹頫“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著頭說:“皇上的洪恩,天高地厚,奴才感沐恩榮,惟有盡心竭力為皇上效勞。祝皇上萬歲!萬萬歲!”
“你們曹家的上幾輩,是我大清的功臣。你爺爺曹璽,讀書洞徹古今,負經濟才,兼藝能。他任江寧織造期間,創立儲養幼匠法,訓練程作,遇缺即補,上下有經,賞罰以時,使工樂大奮,天府之供,不戒而辦。可謂朕之安守一方的良臣。你伯父曹寅,天資聰慧,四歲能辨聲律。十二歲時,入京給朕當侍讀,入朕的‘哈哈駒子’隊,參加了朕擒拿鼇拜的行動,而後給朕當了十年侍衛。他在織造任上,克勤職守,殫精竭慮。他利用能詩能畫、待人誠摯的優勢,接交了一大批文人學士,其中有一些人是對清廷不滿的明遺民。他奉朕之命,編緝、刊印的《全唐詩》、《佩文韻府》等書籍,深得天下文人的讚譽。朕六次南巡,他和李煦先後在江寧、揚州、蘇州三地,接駕十二次,朕至今記憶猶新。當初,我說曹寅是忠臣,有人不服,說我偏愛;曹寅的同僚說他好,還是有人不服,說這些人是看著曹寅是我的寵臣說的好;可是,他死後,江南一帶的百姓都說他好,他們就無話可說了。”
康熙看著曹頫說:“小頫子。”
“奴才在。”
“這讓百姓說好,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奴才明白。”
“曹顒這孩子,是朕看著長大的,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朕對他深寄希望。可惜,他死得太早了。朕剛一看報他死訊的奏折,就掉淚了。”
此刻,康熙又動了感情,伸手擦著眼睛。
曹頫的臉上掛著淚水。
“朕自親政以來,對忠臣、良臣一直比較偏愛,對殉職的忠臣遺孀、後代,更是盡量關照。這些人為朕奔波、操勞,即便是累死也心甘情願。朕得對得起他們,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傷心,更不能讓他們的遺孀、後代為生計發愁,流淚。朕不想壞了自己的名聲,不想讓在職的官員寒心,更不想損害大清江山的根基。”
康熙伸手端起蓋忠,抿了一口。“小頫子,”
“奴才在。”
“你不能辜負朕的期望,要像對待親母一樣,孝敬李氏。”
“奴才一定銘記聖訓,決不辜負皇上的期望。”曹頫流著淚說:“奴才若有絲毫不孝,天打雷劈。”
“朕相信你。”
——康熙笑吟吟地說:“你今年十幾了?”
“回皇上話,奴才今年十七。”
“任江寧織造幾年了?”
“兩年另四個月。”
“有的人奮鬥了一輩子,還謀不到一個官職;有的人沒死沒活的幹,到最後也不過是七品的頂珠兒;有的人花錢找門子買官,找對了能弄個七品、六品,找得不對,連個候補都弄不上。你哥哥曹順進宮十多年了,才當個上茶房的領班,官居六品。”康熙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禦桌,“你年方十七,已當了兩年織造,而且官居從五品,已經夠令人眼紅的啦!”
“皇上對奴才恩賜,比天高,比地厚,奴才叩謝皇上。”曹頫磕著頭說:“奴才祝皇上萬歲!萬萬歲!”
“小頫子,”
“奴才在。”
“你有好一陣子,沒給朕上密折了。”
“奴,奴才,覺得沒……沒什麼可寫的。”
“沒什麼可寫的?”康熙眯縫著眼說:“不是沒什麼可寫,而是你沒有專心。你沒事多看看你伯父以前給朕寫的密折,就知道有沒有可寫的了。你雖不管地方之事,但可以將你所聞大小事,密密奏聞,朕自會洞察其中是非。若實在沒啥可奏,說個笑話,叫老主子笑笑也好。”